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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著階梯底下的一個露天廣場。“西班牙廣場。”我回答道。聽到亨特叫我“賽文”,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我們經過拉特蘭大門時,我就已經覺得這個名字不再屬於自己了。或者,準確說來,是我的真名突然再次成為自己的了。

“過不了幾年之後,”我說,“這些將被稱作西班牙台階。”我開始沿著右邊的階梯朝下走去。突然一陣暈眩向我襲來,我搖搖晃晃,亨特趕忙向前,抓住我的臂膀。

“你不能走路,”他說,“你病得太重了。”

我指著寬闊台階對面的一棟斑駁陸離古老建築形成的墻壁,那建築面向廣場。“不遠了。亨特。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悅石的助手滿面愁容地轉向那建築。“那是哪兒?我們為什麽要去那兒?有什麽東西在那兒等我們?”

聽到他無意識使用到的諧音,聽到這幾句沒多少詩意的話,我禁不住地笑了。我突然想象到一個畫面——我們在漆黑的龐大建築中熬過漫漫長夜,我教他使用強韻和弱韻中斷的技巧,或者交互使用抑揚格和無重音抑抑格的樂趣,或者頻繁使用揚揚格的自我放縱。

我開始咳嗽,停不住地咳嗽,最後將一大口鮮血噴濺在我的手掌和襯衣上。

亨特扶著我走下台階,穿過廣場。昏暗中,伯爾尼尼的船形噴泉發出潺潺的流水聲。亨特在我手指的指示下,帶我進入了漆黑的方形門口——西班牙廣場二十六號的門口——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但丁的《神曲》,也似乎看見了那句“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入此地,汝當棄絕一切想望”——就鑿刻在門口冰冷的門楣上。

索爾·溫特伯站在獅身人面像的入口,朝這世界揮舞拳頭。夜幕降臨,光陰冢的入口閃耀著璀璨的光輝,但他的女兒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

伯勞帶走了她,把她新生的身體舉在自己的鋼鐵手掌中,重新邁進了光輝,那光現在甚至在把索爾推離,就像某種可怕的從星球深處吹出的輝煌之光。索爾抵禦著這股光之旋風,但它將他拒之門外,就像是失控的密蔽場。

海伯利安的太陽已經墜落,現在,一股冷風從荒野吹來。冷空氣前線從山嶺上滑下,向南方進軍,它們也驅趕著沙漠上的風。索爾轉身望著朱紅之沙,它們被吹進了敞開的光陰冢那探照燈似的炫目之光下。

敞開的光陰冢!

索爾在冷冷的光輝下眯起眼,俯視著山谷,那兒,其他光陰冢閃爍著,就像淡綠的南瓜燈藏在它們的沙簾之下。光和長長的影子跳過山谷之地,頭頂上的雲朵已耗盡最後一點日落的色彩,夜幕伴著號叫的風聲降臨了。

有什麽東西在第二座建築——翡翠塋的入口處移動。索爾跌跌撞撞地跑下獅身人面像的台階,回頭朝入口看了一眼,那就是伯勞帶著他女兒消失的地方,然後離開了台階。他從獅身人面像的腳爪旁跑過,搖搖晃晃地沿著被風吹出的小徑前進,朝翡翠塋跑去。

有什麽東西正從卵形的入口慢慢走出,光陰冢發出的光束照出這東西的側影,但是索爾還是看不清這是不是人,是不是伯勞。如果這是伯勞,他將會徒手把它抓住,搖晃它,直到它送回自己的女兒,或者拼個你死我活。

但那不是伯勞。

索爾現在可以看見那側影是個人。那人踉蹌前行,倚靠著翡翠塋的入口,似乎是受傷了,也許是累了。

是個年輕女子。

索爾想起半個多標準世紀前,瑞秋就是在這個地方,那年輕的考古學家在這兒研究這些人造建築,從沒想到過梅林症的命運正在等待著她。索爾總是想象著疾病被消去,自己的孩子得以獲救,孩子再次正常長大,未來將會成長為瑞秋的孩子重獲生命。但是,如果瑞秋以進入獅身人面像的那個二十六歲的瑞秋返回,那將如何?

索爾耳邊的筋脈重重地搏動著,震耳欲聾,他都已經聽不見身邊咆哮的暴風了。他朝那人影揮著手,現在那影子已經被塵土風暴遮得半隱半現了。

年輕女子也朝他招手。

索爾朝前奔出二十米,在光陰冢面前三十米處停了下來,他喊道:“瑞秋!瑞秋!”

年輕女子在轟鳴的光線下現出身影,她從入口處走離,雙手合在臉上,喊著什麽話,但是聲音迷失在了風聲中,她開始沿著台階朝下爬。

索爾跑了起來,在一塊石頭上絆了一跤,路已經找不到了,他跌跌撞撞地摸索過山谷的地面,膝蓋撞上一塊低矮的大石頭,但他毫不顧及疼痛,再次找到了路,跑到了翡翠塋的底部。那女子從錐形的擴散光線下現身。

就在索爾抵達台階底部的時候,她跌倒了,索爾抱住了她,將她溫柔地放在地面上。被風吹起的沙子刮擦著他的後背,時間潮汐讓他們感覺天旋地轉,那是眩暈和似曾相識的無形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