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

大家都在唱合唱。緊密交錯的和聲伴著摻雜了一絲明顯憂郁的輕快。四重唱、五重唱還有更多重唱的團體在居民區挨家挨戶地進行,要不就是拿著活頁樂譜,穿著最普通的棉麻黑西裝,闖入最簡單的小餐廳。單音律管是唯一提醒你你的心臟快要承受不住的東西。《現在是五朔節》,《哦,死亡》,甚至還有瘋狂的卡洛·傑蘇阿爾多的樂曲。人們不管在做什麽都會停下來聽合唱,直到淚流滿面。最高音部和中音部會出現飆升的旋律線,之後男高音或低音會插進來搗亂,就像是你一直等不到的東西用音樂往你的傷口上撒鹽。洪水過後,所有人都認為合唱是我們的生命之聲。

迪迪退出了斯卡朋克樂隊,加入了八人合唱團。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她仍然想念自己在洪水中失去、或者可能在洪水余波中失去的親人,而所有人不停地比對各自的悲劇只讓她覺得更悲慘。只是說出“我弟弟還沒找到”這句話就讓迪迪想吐,然後再有人追問,她就會用頭撞他,不管是誰。她需要一個東西來代替不斷重復的枯燥事實,一種可以不向任何特定的人傾訴心痛的方式,讓她驚訝的是,在那些關於命中注定的戀人的奇怪老歌中,她全都找到了。

她穿上白色襯衫和黑色松身褲(表演一個老服務員),正要朝門口走,卻發現自己盯著帕特裏夏空蕩蕩的房間。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矩形,沒有家具後看起來更小了。墻上和地上都有傷痕,那是以前挖床的地方。

在走了幾個星期後,帕特裏夏又出現了,說是在丹佛做什麽事情。她看起來似乎非常滿意,好像那個每天晚上把她派出去,一直到接近黎明才回來的怪物終於被解決了。帕特裏夏和迪迪、瑞查琳一起在那個舊沙發上坐了好幾個小時,轉著長長的脖子聽她們講述各自的故事和恐懼,然後不知為何總是能準確地說出正確的事情。

迪迪的合唱團成員按響了門鈴,她沖出去跟他們一起朝烏黑的街上走去。電還是沒來,還有工作的人一周工作四天,因為太平洋瓦電公司只能保證周一到周四的供電。更糟糕的是,赫奇·赫查的水一直轉道,你永遠不知道水龍頭裏能不能出來水。瓦倫西亞的半數商店都釘上了木板。迪迪的緊身褲和裙子都讓她有點癢,喉嚨也很幹。她不出聲地進行聲音練習,同行的女中音朱麗安同情地朝她笑笑。一隊人走過一棟起火的房子,鄰居們都在拎著水桶救火。煙嗆到了迪迪的喉嚨裏。但隨後,他們就到了一個咖啡館,那裏擠滿了人,大家都舉著雙手,喝著蓋碗裏的簡單咖啡,開始唱歌。像往常一樣,迪迪發現音樂讓她有了支撐。

瑞查琳一直都是公寓裏媽媽般的存在,也是大租客和公寓裏年齡最大的人。但洪水之後,帕特裏夏已經取代了她的地位。因為瑞查琳無法應對,甚至比大多數人都無法應對,而帕特裏夏似乎天生就是來應對這一切的。有人在危機中崛起,迪迪和瑞查琳曾經驚訝地一直對對方說,謝天謝地,帕特裏夏在這裏。帕特裏夏毫不費力地應對一切,過了一段時間後,她們甚至不需要開口她就會幫她們搞定一切。她們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曾經朝她們扔熱面包的女孩。

唱完歌後,迪迪和合唱團的成員在咖啡館裏溜達,聽取建議或接受禮物。她發現自己正跟一個名叫雷金納德的年長男人說話,他的胳膊上全是漂亮的昆蟲文身。“我想我跟那只銀天鵝一樣,一直等著唱歌,直到一切都太遲了。”雷金納德說。

“從來都不會太遲,”迪迪說,“走吧,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我敢打賭,我們會在那裏幫你找到另一只天鵝的。”

“我該回家了。”雷金納德說。但隨後,朝門口走去的他又停住了,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回到空蕩蕩的公寓。

帕特裏夏在搬出去之前的幾天,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迪迪一邊不停地洗自己的手,一邊在蒸汽霧中咒罵,她擡起頭,在光滑的鏡子中看到帕特裏夏的臉出現在她身後。在迪迪看來,帕特裏夏看她的眼神宣示著一種主權,完全是她想象中戀人上完床後看你的那種眼神。或者說是那種打量一只剛剛收養的寵物的眼神。帕特裏夏眼神中的某些東西讓迪迪感覺頭皮發麻。“你在——”迪迪兩手通紅地轉過身,卻發現帕特裏夏已經不見了。

* * *

治療HIV病毒的藥物與其他任何東西反應都會有副作用,一般情況下,雷金納德會處在寂靜的恐慌中。但帕特裏夏做了什麽,現在雷金納德已經被治愈了。至少,帕特裏夏用的就是這個詞。“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