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第五章 馴服直覺(第2/8頁)

在卡加伏丘陵地帶,商隊不時地在路邊的客棧短暫停留、用餐。到了下午的時候,我們登上了一座小山的制高點,終於看到了這片丘陵的全貌。我們看到了考斯托爾山,從山腳到山頂高度有四英裏;它高聳的西坡遮擋住了北邊的一座座山峰,其中一些山峰高達三萬英尺。在考斯托爾山南邊聳立著一座又一座白雪皚皚的高峰,背景是無雲的藍天。我數了數,共有十三座,最後那一座在最南端,只能透過霧靄看到一點微微的亮光。司機把這十三座山一一指給我看,跟我講了很多故事:雪崩、山風將陸行艇吹下路面、雪犁司機被困在救援人員無法到達的高處,時間長達幾個星期,等等,善意地想要嚇嚇我。他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親眼目睹前面一輛卡車掉下萬丈懸崖的經過,當時他幸好及時刹住了車子。他說,他至今記憶猶新的是,那輛車子墜落的速度非常之慢,好像是在空中飄著往下掉,似乎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車子才墜入了崖底,墜入四十英尺厚的積雪之中,沒有發出一點聲息。車子終於消失不見的時候,他還有一種非常高興的感覺。

到了三時,我們在一家客棧停下用餐。這家客棧很大,有許多火燒得正旺的大壁爐,還有屋頂帶很多根橡子的大房間,屋裏擺滿了桌子,桌上擺滿了美食。我們沒有在那兒過夜。我們這個商隊夜間不休息,要快速(當然是以卡亥德人的標準)趕路,第一個到達佩靈風暴區,這樣商人們才好在市場上攝到最肥的油水。卡車電池已經充好了電,司機也換好了班,於是我們便繼續進發了。商隊裏的一輛卡車改裝成了臥鋪車,不過僅供司機使用。乘客是沒有鋪位的。整晚我都坐在駕駛室冷冰冰的硬座上,臨近午夜時分,才在高山上的一個小客棧稍事停留,用了晚餐。在卡亥德這個國度,沒有舒適可言。

我一路打盹,黎明時分才清醒過來,發現車外只剩下巖石、寒冰和亮光。車輪碾壓著那條狹窄的小道,不停地往上,往上……我打著寒戰,心想:這世上還是有很多東西比舒適更為重要,畢竟我不是一個老女人,也不是一只貓;舒適與否無所謂,只要安全就好。

這些令人膽戰心驚的陡坡上已經沒有客棧了,有的只是冰雪和巖石。到了飯點的時候,陸行艇會在某個跟地面成三十度角、覆蓋著皚皚白雪的斜坡上依次默默停下,大家鉆出駕駛室,聚到臥鋪車旁邊。有人從臥鋪車裏遞出一碗碗熱湯、一片片幹面包果和一杯杯酸啤酒,我們則在雪地裏一邊跺著腳一邊狼吞虎咽。風裹挾著閃閃發光、粉末狀的幹雪,吹著我們的後背。

這之後,我們回到陸行艇上,繼續往上攀爬。中午時分,我們到了韋霍斯山口,這裏海拔大約一萬四千英尺,有陽光的地方溫度為華氏八十二度,背陰處則是十三度。電動機的聲音非常輕,我們都能聽到遠處傳來的轟隆聲:二十英裏之外,峽谷另一頭那無邊無際的藍色陡坡上正在發生雪崩。

當天的黃昏時分,我們穿過了海拔一萬五千二百英尺的伊斯卡爾主峰。順著考斯托爾南面的山坡——我們這一整天在爬的就是這個山坡——往上看,我發現路面上方四分之一英裏開外的地方有一個奇怪的巖層,像城堡一樣。「看到那上頭那個隱居村了嗎?」司機問道。

「那是一座建築嗎?」

「是阿裏斯考斯托爾隱居村。」

「沒人能在那上面生存啊。」

「哦,那些老頭子就可以。以前我在另一個商隊開車,在夏末從埃爾亨朗給他們運食物上去。當然,那裏一年中有十到十一個月無法進出,不過他們不在乎。那上頭住著七八個人。」

我盯著那兀立在孤寂的高處的石頭墻垣,簡直無法相信司機的話。不過最後我還是打消了疑慮。如果有人能在這樣的天寒地凍中生存的話,那他們肯定是卡亥德人。

下山的路忽而往北忽而往南,路外側便是萬丈懸崖,因為卡加伏東側的山坡比西側還要陡峭,山脈的斷層石塊形成了巨大的天然階梯,一直通向底下的平原。日落時分,我們看到下方七千英尺處有一連串的小黑點,在一片白茫茫的背陰地裏緩緩蠕動:那是比我們先一天離開埃爾亨朗的一支商隊。第二天傍晚,我們也到了那個地方,同樣緩緩地穿過了那片雪坡。為了不引起雪崩,每個人都非常小心,噴嚏都不敢打一個。我們在那裏駐足片刻。朝東邊我們的下方望去,蒼茫的大地同雲層以及雲層投下的陰影融為一體,其間還夾雜著幾條銀色的帶狀河流,那就是裏爾平原。

離開埃爾亨朗之後第四天的黃昏,我們抵達了裏爾。裏爾和埃爾亨朗之間隔著一千一百英裏的距離,兩地的發展水平更有兩三千年的差距。商隊在裏爾西門外停了下來,在這裏改乘運河駁船。任何陸行艇或是汽車都不得進入裏爾。這座城市早在卡亥德人使用動力交通工具之前便已建立,而卡亥德人使用這種工具已經超過兩千年了。裏爾城裏沒有街道,只有如地道一般的帶屋頂的人行通道。夏天的時候,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從通道裏頭走或者在頂上走。房屋、公島和住宅擠擠挨挨,雜亂無章(可與卡亥德的政治混亂相媲美),其間一個光輝奪目的制高點異軍突起,那是尤恩宮大城堡,城堡血紅色,而且沒有窗戶。這座城堡建於一千七百年前,是卡亥德歷代國王的皇宮,直到一千年之後才被廢棄——當時阿加文王朝的開國國王阿加文·哈吉穿越了卡加伏,把首都遷到了西瀑布大峽谷。裏爾城內的每一幢建築都龐大得驚人,地基挖得很深,既防風雪又防水。冬季,平原上的風可以將城內的雪刮走,不過逢大風雪天氣還是會有積雪,這時人們也不清掃街道,因為沒有街道需要清掃。他們使用石頭地道,或者在積雪中挖臨時通道。這時候只有屋頂會露出雪面,而門就開在屋檐下,或者像天窗一樣開在屋頂上。在這塊河流交錯的平原上,最不好過的季節就是融雪期。每到那時,人行通道就成了排泄雪水的下水道,房屋之間的空地則成了運河或湖泊,裏爾人劃著船外出辦事,途中會有許多小塊浮冰,需要拿槳撥開。任何時候——無論是塵土飛揚的夏季,白雪覆蓋、只能見到雜亂屋頂的冬季,還是洪水洶湧的春季,那片紅色的城堡一一這座城市已然掏空了的心臟一都永遠矗立在那裏,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