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VE 第五章 馴服直覺(第4/8頁)

他說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姓。「我是金瑞。」我說的是金瑞而不是金利。我跟在戈斯後面走進陰森的樹林深處。林中那條狹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忽而順著山坡往上,忽而又急轉直下;路兩旁,在那些粗大的海曼樹之間,遠遠近近地散落著許多跟樹林融為一體的小房子。視線所及之處只有紅色和棕色兩種色彩,所有的東西都是潮乎乎的、靜止不動的,散發著一股芳香和陰郁的氣息,有一棟房子裏還隱隱傳出了卡亥德長笛的甜美聲音。戈斯就在我前面幾碼遠的地方,步履輕快,優雅得像個女孩子。突然,他的白襯衣開始閃閃發光,隨後我也走出了樹林,踏上一片陽光普照的寬闊草坪。

離我們二十英尺的地方,有個人一動不動地直挺挺站著,整個人似乎定格了。他穿著鮮紅色的長袍和白襯衣,像一塊鮮艷的琺瑯鑲嵌在那些高高的綠草之間。離他一百碼的地方站著另外一個人,穿著藍色和白色的衣服。我們跟第一個人交談的時候,這個人始終一動不動,也沒有往我們這邊看過一眼。他們是在練習韓達拉教的意念功,那是一種催眠——慣於使用否定說法的韓達拉教徒則稱之為「非眠」。練習者先使自己的感受力和意識達到極度敏銳、極度清醒的程度,再由此進入忘我(也許應該稱之為強化自我?)的狀態。乍看這種功法跟大多數神秘功法大相徑庭,但它本身很可能也是一種神秘功法,同樣是為了獲得天人合一的體驗。不過,對韓達拉教的任何做法我都無法確切地加以歸類。戈斯沖那個紅衣人說了句什麽,他從靜默狀態中醒過來,看著我們,慢慢地向我們這邊走過來。我心裏產生了一種敬畏之情。正午的太陽當頭照射,他身上卻依然閃耀著一種獨特的光芒。

他的身高跟我相仿,身材纖細,眉目俊朗,神態溫和。我們目光相接之時,我忽然有一種想跟他交談的沖動,很想用神交術跟他溝通。來到冬星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用過神交術了,當然也不應該用。此時,這種沖動強烈得無法克制,我便跟他溝通了,卻沒有得到回應,我們之間並沒有建立起關聯。他繼續直直地盯著我看。過了一會兒,他笑了笑,用溫和卻相當高亢的聲音說道:「你是特使,對吧?」

我磕磕巴巴地說道:「是的。」

「我是法科西。你的到來讓我們備感榮幸。你願意在阿仁霍德逗留一段時間嗎?」

「樂意之至。我想了解你們的預言術。如果你們想了解什麽,我也可以告訴你們我是誰,我來自哪裏……」

「你想了解什麽都可以。」法科西平靜地微笑著,「你穿越了遼闊的太空,之後又多走了一千英裏,穿越卡加伏來到了我們這裏。為此我們很是高興。」

「我是慕名來到阿仁霍德的,因為這裏的預言術。」

「那麽,你是想看看我們是如何進行預言的呢,還是說你自己也有問題要問?」

在他清澈雙眸的注視下,一切無所遁形。「我不知道。」我說。

那夙思,」他說,「沒關系。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興許你就會知道自己有沒有問題要問了……你看,只有在特定的一些時間,預言師們才能聚集到一起,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在我們這裏住上幾天。」

我依言住下了,在那裏度過了非常愜意的一段時光。除了集體勞作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很自由的。這些勞作包括地裏的農活、園藝活以及維修工作等等,像我這樣的暫住居民都會被安排到最需要人手的組裏去幫忙。除了幹活之外,有時候我一整天都不會跟人說上一句話。若說話基本上我都是跟年輕的戈斯還有法科西預言師交談。法科西有著超乎常人的品格,像一口清澈而又深不可測的清水井。晚上會有聚會活動,地點就在某一棟樹木掩映的低矮屋子的客廳裏;大家談話、喝啤酒,此外還有音樂,是那種充滿了活力的卡亥德樂曲,旋律很簡單,節奏卻很復雜,都是即興演奏的。有天晚上,有兩位村民在聚會上跳起了舞。這兩個人都已經很老了,頭發雪白,手腳瘦得皮包骨,耷拉的上眼瞼把他們混濁的眼睛擋住了一半。他,們跳得很慢,步子踩得非常精確,同時非常有節制,看得人心醉神迷。他們從用過晚餐之後的三時開始跳。伴奏的樂聲時斷時續,因樂手們的興致而定,只有鼓手那變幻精妙的鼓點一直不曾中斷。到了六時,兩位老者還沒有停下舞步。此時已是午夜,按地球時間來算,他們已經跳了五個小時。這是我頭一回見識到多瑟[1]現象——自發而有節制地利用我們所謂「歇斯底裏般爆發的力量」。這件事之後,我比以前更能接受有關韓達拉老人的那些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