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 第六章 奔向歐格瑞恩(第3/6頁)

他們扳開我緊攥著船槳的雙手,把我拾出小艇,又把我放在巡邏艇的甲板上,就像處理一條已經開膛破肚的黑魚。我意識到他們都在低頭看我,卻不太明白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只有一個人的話我聽清了,從說話的語氣來看他應該是船長。他說:「不到六時呢。」接著又針對另一個人的話回答道:「我會出什麽事?放逐他的是國王。我只是執行國王的命令,用不著聽從國王手下的吩咐。」

就這樣,庫斯本港口巡警局的那位官員不顧岸上泰博手下用無線電發來的命令,也不理會擔心遭到報復的助手的意見,帶著我穿過查理蘇恩海灣,把我安然送到了歐格瑞恩謝爾特港口的岸上。我無從知曉,他這麽做是出於希弗格雷瑟,不滿泰博手下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下手,還是出於純粹的好心。那夙思。「令人欽佩的品質無法用語言描述。」

歐格瑞恩海岸線在晨霧中露出了隱約的輪廓。我站起身來,努力邁動雙腿,從船上往謝爾特的海濱街道走去,卻又一次摔倒在街上的某個地方。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西奈斯尼二十四號共生區查理蘇恩沿海四區共生醫院裏。這個名字我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床罩上、窗邊的燈柱上、床頭櫃的金屬杯子上、床頭櫃上、護士的赫布衣上、被套和我穿的睡衣上,全都刻有或繡有這個名字。一個醫生過來問:「我你為什麽要硬杠多瑟呢?」

「我不是處於多瑟期。」我說,「是被音波場弄傷了。」

「你的症狀很典型,就是因為在多瑟的放松期硬撐。」這位老醫生非常專斷,到最後我不得不承認,劃船的時候我也許不自覺地使用了多瑟力量來緩解麻痹;而在今天早上,在必須保持不動的散根期,我又起來四處走動,所以才差點死掉。等整件事情都按照符合醫生心意的方式得到解釋之後,他告訴我,我一兩天內就可以出院上別的地方去住。他走了之後,檢察員就來了。

在歐格瑞恩,檢察員無處不在。

「名字?」

我必須像歐格瑞恩人一樣學會無遮掩的生活,規規矩矩,不去無謂地冒犯他人。但我沒有告訴他我領地的名字,歐格瑞恩人的生活裏是沒有這種東西的。

「西勒姆·哈斯?這不是歐格瑞恩人的名字。你是哪個共生區的?」

「卡亥德。」

「那地方不是歐格瑞恩的共生區。你的入關文件和身份證明呢?」

我的文件呢?

我整個人捲成一團躺在謝爾特的街道上,然後有人用車子把我推到了醫院,我到醫院的時候身無長物:文件、隨身物品、外套、鞋子、現金,全都沒有了。聽到他的問話,我居然沒有生氣,還笑了起來;人倒黴到家的時候連火氣也沒了。檢察員被我的笑聲弄得很惱火:「你這個一貧如洗又沒有登記文件的外國佬,你還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嗎?你想怎麽回卡亥德呢?」

「躺在棺材裏回去。」

「你不能這麽隨意地回答官方的問題。如果不打算回國,那你將被遣送到自願農場,那是專門收容罪犯、外國人和身份不明人士的地方。在歐格瑞恩,只有這麽一個地方可以接受窮光蛋和危險分子。如果你還想回卡亥德,最好在三天之內告訴我,否則我就——」

「我是被卡亥德放逐出來的。」

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醫生把檢察官拉到一旁,跟他小聲嘀咕了一會兒。檢察官臉色立刻變得酸溜溜的,酸得像餿了的啤酒,之後他走了回來,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說:「這麽說,照我看,你是打算向我申請大歐格瑞恩共生區的永久居留權,然後作為共生區成員申請並從事有益的工作嘍?」

我說:「是的。」聽到永久這個詞,我不再覺得好笑了。如果世上存在要命的詞匯的話,永久這個詞就是。

五天後,我得到了永久居留權,成為米什諾裏市的一名成員(這是我自己要求的)。他們還給我發放了臨時身份證,好讓我可以前往那座城市。要不是那位老醫生讓我繼續留在醫院,那五天我就得挨餓了。他很喜歡有一位卡亥德前首相受自己保護的感覺,而這位前首相對他也很感恩戴德。

從謝爾特到米什諾裏這段路程,我一直跟著一支運送鮮魚的商隊,為商隊的陸行艇搬運貨物。我們走得很快,不過一路上都魚腥氣熏天。最後我到了南米什諾裏大集市,很快就在那裏的一家制冰廠找到了工作。夏季的時候,這種地方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有大量容易變質的物品需要裝卸、包裝、儲存和運輸。我的工作主要是處理各種魚,並跟制冰廠的同事們一起住在市場旁邊的一個公島裏。他們管那個地方叫魚島,島裏整天彌漫著我們身上散發的臭味。不過我喜歡這份工作,因為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在冷庫裏度過。夏天的米什諾裏簡直就是一個大桑拿房。周圍的山就像緊閉的門,河流熱氣騰騰,人人汗如雨下。在奧克裏月,整整十天十夜,氣溫沒有低於六十度,有一天甚至達到了八十八度。每天,從腥臭冰冷的避難所回那個大熔爐的時候,我會走上兩英裏的路到康德勒大堤。大堤上有很多樹,還能看到大河,只是不能下河裏去。我會在那裏轉悠到很晚,再在悶熱難耐的夜色中返回魚島。在我住的這一帶,人們把街燈都打爛了,用黑暗遮掩自己的勾當。但總有巡官開著車四處轉悠,用車燈照亮那些黑暗的街道,由此剝奪了窮人唯一的一份隱私——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