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在別處,大群的馴鹿(第2/5頁)

媽媽是古代人,來自奇點之前,整個宇宙中只有幾億這樣的人。在被上傳之前,她在肉體裏待了二十六年,而她的父母——只有兩個——從來沒有被上傳。

我的分式同胞曾經嘲笑我有個古代人家長,他們告訴我,古代人和正常人的結合很少能夠成功,所以媽媽最終離開我們一點都不奇怪。只要有人這樣想,我就會狠狠地回擊他們,直到他們停下為止。

莎拉見到古代人很激動,媽媽對她笑了笑,問她父母是否安好,結果莎拉花了好一會兒才全部講完她的所有父母。

“我也許該回家了。”莎拉想道。我急切地暗示了她一會兒之後,她終於注意到了。

莎拉走之後,媽媽走到我身邊,我讓她給了我一個擁抱。我們的計算程序纏繞在一起,並同步了彼此的時鐘,我們的思緒線程依靠在同一個信號量上。我任憑自己沉浸在她那許久不見卻依然熟悉的思緒韻律之中,而她則溫柔地撫摸著我的思緒。

“別哭,蕾妮。”她想道。

“我沒哭。”我努力停止哭泣。

“你沒有我想象中變化得那麽多。”她想道。

“那是因為你超頻了。”

媽媽不住在數據中心,她住在很遠的南方——南極洲研究殿,她也在那裏工作。那裏有一些對超頻硬件上的多余能量有全年特殊使用權限的古代科學家,他們的思考速度比大部分人類的快好幾倍。所以,對媽媽而言,我們都生活在慢節奏之中。正因為如此,雖然她一年前還參加了我的小學畢業典禮,但對她來說,那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

我給她展示了我贏得的數學獎,以及我新做的矢量空間模型。“我在我們班裏數學是最好的,”我告訴她,“在兩千六百二十一個學生裏。爸爸覺得我能成為一個像他一樣優秀的設計師。”

面對我的興奮,媽媽笑了,她跟我講了她小時候的故事。她很擅長講故事,我幾乎可以看得到她被困在肉體中時曾經受過的磨難。

“多可怕啊。”我想道。

“是嗎?”她安靜了一會兒,“對你來說,是很可怕。”

然後,她認真地看著我,臉上浮現出一種我完全不想看到的表情,“蕾妮,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上次看到這種表情時,她告訴我她得離開我和這個家。

“我的研究提議通過了,”她想道,“我終於獲得了為火箭注入燃料的許可,一個月後他們就會發射探測器。二十五年之後,探測器將會到達格利澤581號恒星系統,它是距離我們最近的、擁有一顆可以適宜人類生存的行星的恒星系統。”

媽媽跟我解釋說,探測器將會搭載一個可以被賦予人類意識的機器人。當探測器登陸新行星時,會搭建一根指向地球的碟狀天線,向地球發回其已經安全到達的信號。當我們收到信號後——也就是二十年之後——一名字航員的意識將會通過一台強大的發射機被發射到探測器,以光速穿過宇宙空間。一旦到達那裏,宇航員便會依附在機器人身上,然後去探索那個新世界。

“我將會是那名字航員。”她想道。

我試著去理解這一切。

“所以另一個你會生活在那裏,被植入金屬肉體裏?”

“不,”她溫柔地想道,“我們還從來沒能在不摧毀某個意識的情況下復制它的巨量運算。所以,要去那個世界的不是我的復制品,而是我自己。”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回不來了。我們沒有足夠的反物質將發射機發射到那顆新星球上。光是為了收集足夠的燃料來發送小探測器,就已經征用了好幾百年的能量。我會盡可能多地將搜集到的數據發回來,但我會永遠待在那裏。”

“永遠?”

她停頓了一下,更正道:“探測器會工作一段時間,但最終會停止運行。”

我想象著媽媽的余生將一直困在機器人中,而那個機器人最終會腐朽、粉碎在一個外星世界。我的媽媽會死掉。

“那麽,我們只有四十五年在一起的時間了。”我想道。

她點了點頭。

和正常生命的自然壽命——永恒——相比,四十五年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有那麽一會兒,我非常生氣,無法思考。媽媽試著接近我,但我縮了回去。

我最終開口問道:“為什麽?”

“人類的命運就是探索。就像你作為孩子必須成長一樣,我們作為一個物種,也必須成長。”

這根本毫無道理。就在數據中心的宇宙中,我們已經有無盡的世界可以探索了。每個人都可以創造自己的世界,甚至是多元的宇宙世界。在學校裏,我們已經探索和放大了四元朱利亞集合的錯綜復雜——它是那麽美,當我們飛翔其中時,我激動得發抖。爸爸幫那麽多家庭設計了他們的多維世界,維數多到令我發暈。數據中心裏有那麽多小說、音樂和藝術品,夠我們一輩子享受——即使我們的一輩子是無限的。與此相比,物理世界中區區一個三維行星可以給我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