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護工(第3/5頁)

與桑迪的對話輕松愉快,又有些怪誕,但卻能讓人心情平靜,很可能是桑迪的編程人員故意設計成這種效果。桑迪對政治或棒球了解不多,但和如今那些小孩一樣,桑迪擅長在網絡上搜索信息。看電視上的晚間體育節目時,如果我對節目裏的棒球擊球員發表了評論的話,桑迪通常當時不會說什麽,但過了一分鐘左右,它就會突然告訴我一些鮮為人知的統計數據和不合邏輯的評論,很有可能是它剛無線連接上棒球數據分析網站,獲取資料後一字不差地轉述給我的。看歌唱比賽時,它會告訴我它對參賽選手的觀察結果,仿佛它正念著網上的實時微博。

桑迪的程序設計極其復雜。陽光公司很顯然傾注了大量心血賦予桑迪一些“缺點”,使它更像真人。

比如說,我發現桑迪不會下象棋,便不得不裝模作樣地“教”它。其實我很清楚,幾秒鐘之內,它就能從網上下載一整套象棋程序。下棋時,我故意同它說話,還真能分散它的注意力,它便會犯下更多的錯誤。我想,讓我這樣的老弱病殘贏棋對心理健康定會十分有益。

每天晌午時分,孩子們都去上學了,大人也開始了工作,桑迪便帶我出門散步。

散步時,它跟我一樣高興和興奮。只見它來回移動著自己的鏡頭以觀察松鼠和蜂鳥的移動,拉近或推遠鏡頭以看清花園和草坪上的裝飾物,我甚至能聽見鏡頭變焦時發出的聲音。它表現出的這種虛擬的欣喜極其真實,不禁讓我想起以前推著雙排嬰兒車,帶湯姆和艾倫散步時,他倆也是這樣激動萬分地看著周圍一切。

然而,桑迪的程序設計也有令人驚訝的缺陷,過人行橫道時便有些問題。頭幾次散步時,它只是四下裏望了望,根本沒有等綠燈亮起便帶著我沖過了馬路,就像一個不耐煩的毛頭小子一樣,絲毫不理會周遭的車流。

想方設法說服桑迪殺掉我不再讓我感到有意思之後,我覺得還是應該同它說說話。

“如果因為你橫穿馬路而導致客戶死亡,陽光公司將遭到起訴,知道嗎?那份最終用戶協議並不能免除你對此的責任。”

桑迪停下了腳步。以往我倆這樣散步時,它那架在細長脖子上的“臉”通常會在我的頭上來回移動,但聽了我剛才說的話後,它將臉扭向一邊,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感覺到它蹲得更低了。

我的心一緊。受到警告後眼光移向別處,是艾倫年輕時的習慣。當她覺得她讓我感到失望時,臉會刷的一下變紅,然後別過頭不讓我看見那奪眶欲出的眼淚。

“隨便說說而已。”我對桑迪說,語氣跟我同我的小姑娘說話時完全一樣,“下次小心點就行了。難道給你編程的都是些冒冒失失的小青年,覺得自己有金剛不壞之身,不把交通規則放在眼裏?”

桑迪對我的藏書抱有極大的好奇。跟電影裏的機器人不同,它並非幾秒鐘之內就能匆匆忙忙地翻完一整本書。相反,當我不停地調換電視節目時,它會沉浸在佩吉的某本小說裏,一連讀上幾個小時,就像個真人一樣。

我讓桑迪念書給我聽。我並不怎麽喜歡讀小說,便讓它給我念長長的新聞以及與科學發現有關的文章。好多年來,我都有個習慣,閱讀科技新聞,找出有意思的信息同學生分享。桑迪念科技術語和公式時有些結結巴巴,這時我便會解釋給它聽,仿佛它就是我的學生。我樂此不疲地“教”它學習。

這大概只是桑迪內置的某種收養模式開啟了,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好過點,能讓我重操舊業,但我就是樂此不疲。

半夜時分,我醒了。月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一個明亮的菱形。我想象著湯姆和艾倫正躺在各自的臥室裏,身旁睡著他們的愛人。我想象著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熟睡的臉上,仿佛他們突然間又變成了孩童。這樣的多愁善感實在有些愚蠢,但佩吉應該會理解我的。

桑迪就在我的床邊,脖子別過去,這樣一來攝像鏡頭就不會對著我。它就像一只熟睡中的小貓。這哪算“全天候”啊?模擬人睡覺的機器人在擬人能力上未免也太強了。

“桑迪,桑迪,醒醒!”

它沒有理會我。這個缺陷得向陽光公司反饋一下。要是機器人“酣睡”不醒時,主人突發心臟病怎麽辦?難以想象。

我伸手碰了碰它的胳膊。

隨著齒輪和引擎啟動的吱嘎聲,桑迪一下子醒了過來,轉過脖子看著我,鏡頭後方射出一束光,照在我臉上,我不得不伸出右手遮擋。

“你還好嗎?”我清清楚楚地聽見它的電子合成聲音裏有一絲焦慮。

“還好。我只是想喝點水。能幫我扭開床頭燈嗎?順便關掉你頭上發出的那道討厭的光,我快要被照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