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霧

我再次用手在面前揮了揮,想趕走那些討厭的白色絮狀小團。它們在空中悠然地飄蕩著,像霧一樣。

從基站出來就是這樣了。

剛開始我還很納悶,試著用手去抓住這些不停在我眼前晃著的小棉球,可是它們輕易地從我的指尖穿過,像幻影一樣,完全沒有真實的觸感。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多飛絮一樣的東西啊?”我問旁邊的一個戴著眼鏡,靠在鐵欄杆上看書的大男孩。

“沒有啊,哪有什麽飛絮?”

“那裏……這裏……還有這個——這個不是嗎?”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把書頁合起來,書上的文字迅速消去。他調出了封底的全息攝像頭,對著空氣眨了一下眼,一個三維的立體影像頓時從封面上投影出來。

他把影像推給我:“哪裏有飛絮,放大給我看看。”

我把手伸進三維影像,然後僵住了——那裏面沒有白霧。

我的眼睛欺騙了我?

再一次用手徒勞地在面前揮了揮,我在公園找個長椅坐了下來。我猶豫著現在應不應該繼續去公司上班,剛才和醫生的遠程診療之後,他建議我去附近的醫院做一次詳細的檢查。

“這是典型的飛蚊症,”醫生說,“鑒於你症狀的嚴重性和突發性,我覺得你應該立刻進行系統的治療。”

我在想,該怎麽向公司提交病假申請。最近公司接了一項很大的訂單,對一個基站的後選擇程序進行優化。我做程序員的時間也有十幾年了,還從沒見過這麽龐大的後選擇程序庫。從接口看來,我們公司負責的還只是其一小部分。我估計這個基站至少是一個行星級的貨運中心。

這時,從我腳下的草坪裏突然彈出一個三維的宣傳單來。

“強烈抗議聯邦政府隱瞞預算!三千億國防經費去向不明……”一群人聲嘶力竭的大喊著。我看也不看,一腳把它踢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對於這些隱瞞的經費,我倒是知道一些內幕。

也不知道聯邦政府抽什麽瘋,兩年前,他們開始在全球各地大肆興建物質傳送站。而且都是些大型的行星級傳送站。這些物質先是被傳送到火星,然後又不知道轉運到哪裏去了。

奇怪的是,這些浩大的工程進行得相當隱秘,沒有任何權威的媒體報道這件事,僅在一些靠歪曲事實和花邊新聞來奪人眼球的小報上有零星的消息——他們說政府正在柯伊伯帶建一個專供富豪享用的大型遊樂場。

我終於決定還是先去公司,至於眼睛——再等等吧,看看情況再說。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正要拿起放在長椅上的皮包。這時,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沖出來一個人影,他一把拽過我的皮包,往前飛奔而去。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跑出了幾十米遠。我急忙轉身追去,一邊激活了貼在胸口衣服上的攝像頭,一邊大喊著:“站住!”

那個皮包裏倒也沒有什麽貴重的物品,只是我剛整理好的程序報告恰好在裏面,沒有備份,所以我只有死命地追著。那人跑得倒也不快,只是經常鉆進一些偏僻的小巷子裏,我要緊緊跟著才行。

他絲毫不理睬我的喊叫,堅定地往前跑去。這裏本來就在市區的邊緣,所以漸漸的,我發現周圍的建築物稀少了起來,環境也越來越陌生。空曠的野地和小片的楓樹林不時出現在視野中。

這是我好久以來第一次在真實的生活中跑這麽遠了,我估計很多人一輩子也不會有這麽遠的步行距離了。自從五十年前,瞬時傳送技術出現後,各地的基站便代替了人類林林總總的交通工具。以前人們要忍受公交車、地鐵的擁擠,長途旅行時無聊而漫長的等待,而現在只需要進入基站,選擇目的地,然後點一下“確定”就可以了。當然,傳輸也不是絕對的即時,按照距離的遠近也會有不同的延時。但延時不僅很短,而且我們在傳輸時根本感覺不到這段時間的存在,所以倒沒有人抱怨什麽。

從那以後,基站就開始像洪水一樣蔓延到地球上的每個城市,每個小鎮,每個社區,每個購物中心,每個遊樂場,每個農莊,每個辦公大樓,每個公共廁所。如果你出門百步,沒有碰到一個基站,那你一定置身於火星、木衛2或者土衛6上的人類聚居地。

總之,人類完全迷戀上了這種出行方式。去年,新當選的地球聯邦政府總統彼得·陳簽署了一份法案,試圖逐步限制基站的使用,鼓勵人們使用其他替代的交通工具。不出三天,憤怒的人群就包圍了總統府大樓,導致其內閣倒台,彼得·陳本人隨後也提交了辭呈。

拜基站所賜,我們這些年輕人的腿腳多少不如老一輩的那麽靈活了。尤其是現在,這一段長途追逐,簡直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半蹲著身子,用手扶著微微抽搐的小腿,看著前面那人。他正靠在一棵樺樹上,大口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