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第2/5頁)

“他們平庸,”傑森說,“他們弱智。因為——”他輕咬住她的耳垂,“庸人等於平庸加弱智。對嗎?”

她嘆了口氣。“唉,老天,真想坐在飛船裏巡遊外太空。真想進入純粹、絕對的虛空。那兒沒有人的噪聲,沒有人的氣味,也不用看著別人在你面前嚼九種顏色的口香糖。”

“你還真是打心眼裏恨他們。”傑森說。

“沒錯。”她立馬點了點頭,“你也是。”她頓了一下,轉身直視他的眼睛,“你明知道你那天殺的嗓子已經玩完了,明知道你如今只不過是在啃老本,明知道你真正輝煌的歲月再也不會重現。”忽然,她又輕柔一笑。“我們在變老嗎?”她的聲音仿佛遺世獨立,蓋過粉絲們的呼喊聲和尖叫聲,“在一起慢慢變老嗎?像夫妻那樣?”

傑森答道:“六型不會變老。”

“準會,”希瑟說,“他們準會變老。”她擡起手來,撫弄他的深褐色鬈發。“我的寶貝,你從多久前開始染發的?一年前?三年前?”

“快上飛船。”傑森的口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他把希瑟拉到面前,一路推到大樓外。很快他們便走上好萊塢大街的人行道。

“我自個兒會走。”希瑟說,“不過我要你現在就唱一段本位高B音。我還記得你……”

他把她整個人猛地塞進飛船,自己也鉆了進去,然後轉身幫船外送行的艾爾·布利斯關上艙門。飛船起飛,迅速升高,沒入雨雲籠罩的洛杉磯夜空。寬闊無垠的天際光芒明亮,猶如正午一般。這都是為你,為我,傑森想,為我們倆,為未來的每一天。時間會永遠停留在此時此刻,因為我們是六型。無論他們知道與否,我倆都是六型。

傑森心裏不禁玩味,感到陰郁襲來。即使個中有隱藏的冷幽默,也一點都不好笑。這是事實,是他們不為人知的秘密。大眾完全被蒙在鼓裏。這一切從未曾公開過,即便現在事情落到如此糟糕地步——至少在設計者看來,真是糟糕和難堪——也瞞得滴水不漏。那些開天辟地的專家們,他們推測過結果,但猜錯了。四十五年前,那美麗的過去,年輕的世界,那灑在華盛頓特區昔日盛開的日本櫻花樹上淅淅瀝瀝的冷雨。當時,那些崇高的試驗正在進行,就連實驗室裏也仿佛充盈著春天的氣息。至少,還有過那麽一段美好時光。

“我們去蘇黎世。”他大聲說。

“我太累了。”希瑟說,“再說,蘇黎世煩都煩死了。”

“你煩那棟別墅?”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是希瑟親自為他倆挑選的。這些年來,那兒一直是他們避世休假的去處,特別是為了躲開希瑟深惡痛絕的粉絲們。

希瑟嘆氣:“那棟別墅,那些瑞士手表,那面包,那鵝卵石,那雪頂土坡。”

“是雪頂高山。”他像是受了委屈。“那行,得了唄。”他賭氣說,“我自己去。”

“順便捎上什麽人吧?”

她簡直無法理喻,但他又忍不住問:“你想讓我捎上什麽人嗎?”

“渾身散發強大磁性,男性魅力永不消退,你能把世界上任何一個姑娘直接勾到你那張黃銅大床上。但我也不是說你一到那兒就這德行。”

“老天,”傑森心裏一陣反感,“又來了,還是老一套。難道你整天都在想這些沒譜的事?”

希瑟轉過臉,神色遽然認真,“你的外表你自己一清二楚。在現在這個年紀,你仍舊驚人地俊美。每星期有三千萬人集體向你拋媚眼。觀眾們打開電視,根本不是沖你唱歌去的,他們只為了能多看一眼你那不可思議的相貌罷了。”

“這話放到你身上也完全合適。”傑森刻薄地說。他感到無比疲倦,渴望到蘇黎世郊外那棟私密、安靜、近乎隱居的屋子去。那棟房子也在等著他倆回去,似乎指望他們在那兒待上一輩子,而不只是一夜或者一星期。

“我的年紀可沒寫在臉上。”希瑟說。

他看著她,全神貫注。鬈發火紅,皮膚白皙,有一丁點兒雀斑。羅馬鼻高挺,眼窩很深,紫羅蘭色的眼睛大而有神。她說得沒錯,從外表完全猜不出她的年紀。她也從未像他那樣,嘗試過電話亂交網絡。其實,他也用得很少,遠未到上癮的程度。至少在他身上,還沒有因為電話亂交而導致腦損傷或早衰。

“你是個天殺的超級美女。”傑森不得不承認。

“那你呢?”希瑟說。

他不會那麽輕易動搖。他知道自己的魔力所在,這種與生俱來的魅力四十二年前直接內接在他的染色體上。誠然,他的頭發幾乎已完全變灰,確實也在染發,臉上也不能說沒有一條皺紋。可是……

“只要聲線依舊,”他說,“我就沒事。就能得償所願。你把我想歪了。是你六型骨子裏的冷漠基因在搗鬼吧。你還以為這冷漠是什麽寶貴個性呢。算了,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蘇黎世的別墅,那你到底想去哪兒?你家,還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