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三

大叔慢悠悠地開著老式奎波,那破車一路上發出嚇人的噪聲。他漫不經心地對坐在身邊的傑森說:“我從你腦子裏感應到很多非常古怪的事情。”

“離我的腦子遠點。”傑森惡狠狠地說道。他向來討厭那些喜歡鉆到別人腦子裏去東張西望的心靈感應人士,現在更是如此。“離我的腦子遠點,”他說,“直接帶我去找你說的那人。要是你還想留著小命,就不要撞上警衛設下的任何路障。”

大叔語氣溫柔地說:“你不用跟我提這個,我都懂,一旦攔下就不得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幹。我幹過很多次,為了那些學生。但你不是學生。你有名又有錢。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沒名又沒錢,是個無名之輩。從法律角度嚴格說來,你甚至不存在。”他輕聲笑了一下,眼睛緊盯著馬路上的交通狀況。傑森注意到,他開起車來像個老婦人,兩手緊抓著方向盤不放。

他們開進瓦茲區核心地帶。這兒是個大貧民窟,破敗的街道兩側是一排排又小又黑的商店,馬路邊的每個垃圾桶都溢了出來,人行道上扔滿了碎玻璃瓶。土黃色的商店招牌上店名很小,可口可樂廣告的字母卻很大。他們途經一個十字路口,一位老年黑人正在過馬路。他蹣跚而行,走得遲緩,像上了年紀的盲人那樣謹慎。看見這位黑人,傑森感覺怪怪的。如今很少能見到黑人。在叛亂時代,國會通過了臭名昭著的《泰德曼議案》,對黑人實行強制絕育政策。大叔小心地讓這輛吱嘎亂響的奎波減速後停在路口,以免驚到過馬路的老人。老人身穿皺巴巴的深褐色西裝,上面打滿了補丁。他顯然也意識到車在讓他。

“你知不知道,”大叔對傑森說,“要是我現在用車撞他,肯定會撈個死刑。”

“那還用說。”傑森道。

“這年頭,他們就像世上最後一群美洲鶴。”大叔邊說邊松開刹車,繼續向前開。老黑人已經過了馬路。“保護他們的法律有一千條。不準嘲諷,不準毆鬥。毆鬥能讓你受重罪起訴,少說也得十年監禁。不錯,我們已經把他們整得快絕種了,這也是《泰德曼議案》的初衷。我估摸著,這也是沉默的大多數心裏想要的結果,但是——”他做了個手勢,這是他第一次手離方向盤——“我想念那些孩子。我還記得自己十歲時,有個黑人小夥伴,我們一起玩耍……實際上,我們住的地方離這兒還真不遠。他現在肯定早已絕育了。”

“但他絕育之前肯定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傑森指出,“在他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出生之後,他的妻子必須放棄生育權……至少他們還能擁有一個孩子。法律是這樣規定的。有一百萬條法律法規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

“兩個成年人,一個孩子。”大叔說,“黑人的人口每一代減少一半。實在是高。你必須得說,泰德曼這個辦法實在是高,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種族問題,高。”

“必須有所作為。”傑森坐在位子上,身體僵硬。他注視著前面的街道,仔細查看是否有警衛檢查站和路障的跡象。他不知道大叔還得花多久才能把他帶到目的地。

“我們馬上就到。”大叔平靜地說。他飛快地轉頭瞅了一眼傑森。“我不喜歡你的種族主義觀點,”他說,“雖然你剛才付了我五百美元報酬。”

“現在的黑人數量對我來說正好。”傑森說。

“等他們都滅絕了呢?”

傑森說:“你不是能讀我的思想嗎?我不需要親口告訴你。”

“老天。”大叔說了句,然後就將注意力轉到路況上去了。

他們向右轉了個大彎,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兩側都是緊鎖的木門。沒有任何標志,每扇門都閉緊嘴巴,一絲聲音也沒有。四處堆積著陳年的垃圾。

“門後都是什麽?”傑森問道。

“像你一樣,都是不敢見光的人。但他們又不完全像你,他們可沒有五百美元在手……噢,遠不止五百美元,倘若我沒感應錯的話。”

“為了搞到ID卡,”傑森尖刻地說,“我少不了要大出血。身上的錢也許還不夠。”

“她不會宰你的。”大叔邊說邊將奎波靠邊,停在小巷的人行道上。傑森鉆了出來,發現眼前是一間廢棄的飯館,破窗子都用木板條封死了,裏面一片漆黑。他本能地感到一陣反感,但目的地顯然就是這兒,他實在沒什麽選擇余地。他必須進去,盡快了結此事。

這一路上,他們繞過了所有的檢查站和路障,這個接待員果然在選擇路線上很有一套。所以說,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他媽什麽值得抱怨的。

他和大叔一起進了飯館前門。門早就破了,歪歪斜斜,也沒上鎖。他們沒有說話,小心地避開膠合板上凸出來的銹鐵釘,估計是用來封窗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