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比特錯誤[1](第2/7頁)

泰勒在十幾歲時就從這段記憶中感到內疚。對他而言,這段記憶匯聚了他所有的不安全感和恐懼,而這兩種感覺都是源自他的殘酷無知,以及他在現實中不會成為一個好人的種種可能。泰勒不經意間讓深愛自己的人飽受痛苦,而自己又不知何故,他為此深受困擾。

有一天,泰勒翻閱一本舊家庭相冊,裏邊有一張照片上是他們以前生活的那間房子的廚房。他吃驚地發現那是一個島式廚房,根本沒地方放他記憶中的那種桌子。

發現了記憶中這一個錯誤以後,一系列別的情況也明朗起來。這回他記起他們總是在餐廳吃飯,在客廳的咖啡桌上玩桌遊。那段記憶中的經歷,多年以來讓他痛苦不堪,可是根本不可能發生。不知為何,他肯定是在想象中捏造了整件事情。

他想,真正發生了什麽並不是很難解釋。奶奶的去世可能讓他產生了背棄和內疚的感覺。在惶恐中,他借用故事書中的元素,憑空想象出那段記憶來懲罰自己。這種幻想可能發生在任何失去重要親人的小孩子身上。認識到這一點,奶奶哭泣的形象在他的記憶中漸漸隱褪,變得越來越不可信。

能夠發現虛假記憶中的唯一錯誤,泰勒覺得自己非常幸運。這也促使他以自己的方式思考如何區分幻想和現實。他覺得自己一下子成長了不少。

不過,泰勒承認這個發現也讓他有點傷心。因為不管那段記憶多麽虛假,它仍然屬於泰勒對奶奶的愛。記憶失去了奪目的真理光環,屬於奶奶的一部分也仿佛隨之消逝,留給他難以名狀的空虛。

全世界最好吃的開心果冰激淩在洛斯阿拉莫斯鎮上的朵拉冰激淩店。泰勒知道這一點,因為當時他們在那兒,脖子後邊吹著涼爽的空調,縷縷陽光從布滿灰塵的窗玻璃縫隙射進來,他倆分享了一小杯開心果冰激淩。最重要的是莉迪婭對他說:“是的,我當然願意。我們結婚吧。”

一個月前,泰勒曾幫莉迪婭把她從全食商店的垃圾桶裏揀出來的橄欖、面包和葡萄汁送回家,結果發現莉迪婭就住在自己家樓下。莉迪婭的公寓裏僅有的家具是用紙板箱蒙上布單做成的,那裏就好像是一出極簡主義戲劇的布景。

莉迪婭在地板上鋪了一塊毯子,午後過半,他們在她不大的公寓裏吃了一頓野餐。莉迪婭把掰碎的面包遞給泰勒,他們直接從瓶子裏喝葡萄汁。

“莉迪婭家的聖餐。”她說這話的語氣,就好像是一個人在說“卡布裏亞雞肉,按我祖母的菜譜做的”。聽起來不像是開玩笑。說完,她從罐子裏掏出一個橄欖遞給泰勒。

泰勒最後一次跟奶奶去教堂已經是多年以前,他不知道該跟莉迪婭說什麽,可他想跟莉迪婭在一起,看著她的臉。雖然偶爾微笑起來,可她臉上還是充滿了讓泰勒感到陣陣灼熱的幸福。

泰勒告訴莉迪婭,他是銀行數據庫程序員,晚上會去煙霧彌漫的咖啡館,在筆記本上塗鴉,為跟他有同樣夢想的年輕男女朗誦詩歌。他為她講述自己從生命裏挑出來的一些最重要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後的故事。他一邊講,一邊驚嘆於莉迪婭的面容,他已經為她感到瘋狂。

泰勒問她問題,想要了解他愛上的這個女人的生活,理解她收集的名字。

莉迪婭住在新卡姆登——像很多其他城市一樣,被拋棄在波士頓和紐約之間的公路旁的遠郊。取名“莉迪婭”是為了紀念她出生前就去世的奶奶,小時候她媽媽叫她“豆莢”,因為她胖乎乎的,還喜歡太陽;她父親叫她“公主”,因為他以為所有的父親都這樣叫他們的女兒。

初中的大部分時間,莉迪婭不知道自己是誰。她的父母吵架,等他們終於不再爭吵,就已經到了離婚的時候。父親想讓她跟自己姓,叫“莉迪婭·蓋蒂”;母親則想讓她叫“莉迪婭·奧斯坎雷恩”。她在父親亞利桑那州的新家過暑假,父親晚上會帶她去見自己的朋友,他們稱莉迪婭為“鯊魚蘿莉”,因為她玩牌時把他們都贏了。在學校,女同學們叫她“莉迪婭·奧哈拉”[3],因為她最喜歡的顏色是紅色。男同學們不怎麽稱呼她,因為她還沒有吻過任何人。

到高中,她成了“癮君子莉迪婭”。因為各種錯誤的原因,她很受男孩子的歡迎,她母親罵她的那些話,她都不願意回憶。一個男孩曾開車帶她去了波士頓的一棟大樓,她獨自走上車道時,兩邊都是憤怒的男女,他們揮舞著標語和海報,罵得她渾身發抖。後來她躺在一間白色的小房間裏恢復身體。護士告訴她別管外邊的噪音,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位非常勇敢的年輕女士。

她睡著後又被房間的震動驚醒。那一刻,她的生命發生了轉變,因為天使安布瑞爾為她降臨。天使的眼睛跟飛蛾翅膀一樣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