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比特錯誤[1](第3/7頁)

不同於大多數天使降臨的描述——莉迪婭告訴泰勒,後者還不怎麽明白自己聽到的內容——天使不跟他造訪的人進行對話。降臨的能量完全來自天使本身的出現。這只是極小一部分神性的體現。

跟其他幾百萬人一樣,莉迪婭的生命雖然沒有充滿極度痛苦,但那時也讓人失望透頂,備感辜負,以至於她已經失去了教堂灌輸給她的微弱信仰。上帝跟中微子一樣,在現實中難得一見。

當時莉迪婭擡頭看著天使,感覺安布瑞爾的光芒刺透她的雙眼,充滿她的思維。痛苦是如此劇烈,以至於她都不能想到閉上雙眼。她曾經了解的一切都是錯誤的、毫不相關的。天使的光芒照耀著父母親激動的沉默,被看作零和遊戲的高中社交生活留下的新舊傷疤,以及正常生活中困惑和絕望的卑微矛盾。在天使的光芒中,一切都變得條理分明、合乎情理,特別是變得——無比的美麗。

在那一刻,莉迪婭獲得了新生,她滿懷對上帝的愛,終於理解為什麽地獄其實是上帝不在的地方,而並非有折磨人的苦難。

泰勒後來知道,莉迪婭臉龐上強烈撥動自己心弦的究竟是什麽。他在那張臉上看見的,是我們所謂受保佑之人的那種幸福印記。受到保佑就等於無所畏懼,換句話說,就是沒有了無法滿足的欲望。雖然是通過中間人——天使降臨來顯現,可是上帝本身的存在讓她無法滿足的欲望變得毫無意義。降臨留下的唯一畏懼是:一個人也許會被上帝拒絕,可是既然接近上帝的唯一要求就是愛他,而且經歷他現身帶來的快樂後不可能不愛上他,那麽莉迪婭的救贖也就有了保證。

在那一刻,莉迪婭知道了自己是誰,她加入了被拯救者的行列。這既不意味她會放棄毒品、停止詛咒,也不意味她會身穿白袍挨家挨戶投遞宣傳冊。這只是說,她又能繼續她的生活,在將來所做的一切都會充滿快樂,因為她愛上了上帝。

於是泰勒因為上帝之光愛上了莉迪婭,雖然那光芒經過莉迪婭的折射後有些黯淡,可還是讓泰勒感到目眩。

泰勒帶莉迪婭去參加讀詩會,莉迪婭見到了他那些朋友,他們都想寫詩,並在煙霧彌漫的地下咖啡館聚集。當泰勒在聚光燈的籠罩下朗誦時,在咖啡館昏暗的照明中,憑借莉迪婭聽朗誦時露出的微笑,他看見了莉迪婭清晰的臉龐和紅色頭發上明亮的光環。因為,泰勒喜歡看她微笑。

因為她無法區分iamb(抑揚格)和lamb(羔羊);因為她有肥皂和陽光的氣息;因為她真心實意地對泰勒說,想跟他去看星星;因為泰勒取笑說“irregardless”的人時,她逼泰勒查字典證明這個單詞確實存在;因為泰勒知道,自己總能在她綻放笑容之前的一瞬間看出她要微笑。

泰勒的朋友們聽到莉迪婭經歷天使降臨的故事時,雖然不確定該說什麽好,但是很快就喜歡上她。因為她一點都不像他們心目中經歷過天使降臨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能喝——甚至歐文,他看起來仍然像一名公路摩托車手而不是蹲辦公室的——如果她喝醉了,就會對泰勒擠著眼睛說:“我很危險,輕而易舉就能吞了你。”

周日莉迪婭不去教堂。她從來不去,是因為教堂不能為她提供什麽,而且城市裏大多數教堂因為她的故事而陷入窘境。她帶泰勒去見經歷過天使降臨的人和希望天使降臨到自己身上的人。這些聚會在教堂或圖書館的地下室舉行,他們占用很多折疊椅,喝下不少陳咖啡,還有彌漫的絕望情緒和剽竊來的心靈雞湯口號。泰勒經常奇怪自己究竟為什麽參加這些聚會,直到他看見講述自身經歷的莉迪婭臉上充滿了光。

在其他的日子裏,他們下班後在城市的街道漫步,沿著太平洋海岸到小城鎮去短途旅行。他們談論一切,又什麽都沒有談到。泰勒始終盯著莉迪婭的臉,想要相信這一切。

從泰勒在垃圾箱發現莉迪婭,到分享開心果冰激淩那天莉迪婭答應求婚,泰勒度過了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個月。

可是唯一的問題在於,他仍然不信上帝。

從洛斯阿拉莫斯回來的路上,莉迪婭在副駕駛座位上睡著了。道路平整筆直,車流量很小。泰勒換到自動駕駛模式,伸了伸腿,然後拉住莉迪婭的手,轉頭去看她睡覺的樣子。

後來,泰勒努力回憶,當他看著莉迪婭在旁邊的座位上緩緩死去時,自己有何感覺。她被安全帶束縛的身體上下顛簸,後背扭成奇怪的角度,塌陷的車頂卡住了她的雙臂。他吃驚地發現,自己身上的痛苦竟然一點都沒記住。

不過實際情況可能不同。泰勒的兩條腿都斷了,根據他臉和手臂上的燒傷判斷,他那一側的車體承受了火焰產生的強烈熱浪。等他康復的身體終於能夠在醫院裏坐起來時,他還發現自己的左眼永久地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