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繩記事(第3/6頁)

暔族人對錢沒興趣,我知道向他承諾金錢的回報沒有用。

“你如果跟我走,就能幫助治療很多病人。”

“我不是江湖術士。”

“我明白,可是你用結繩記事的技巧……可以幫助很多人。我不好解釋,你必須得相信我。”

他被說動了,可是仍然不確定。然後我打出王牌,我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也許是他唯一的顧慮。

“你的稻米莊稼因為幹旱在死亡。”我說,“我能幫你獲得只用更少量水就能茁壯成長的新品種。但你必須得跟我走,然後我會給你新的種子。”

索伯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害怕飛機。他本來身材矮小,又蜷縮在椅子裏,動作緩慢而又拘謹,看起來更像一個孩子。不過他很鎮靜,我覺得去仰光的巴士更令他吃驚——坐在一個自己移動的金屬櫃子裏,它把你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我猜,對他來說,能飛的金屬櫃子也沒有更奇怪多少。

我一把他安頓到堿基實驗室園區旁邊酒店的工作室套房,他就睡著了。他沒有躺床,而是蜷縮在廚房的地磚上。我猜是為了離爐灶更近,以前的人類學書籍上講,這是一種本能的沖動。

“你能把繩子最終結成這個形狀嗎?”我指著黏土雕刻出的一個小模型說,它看起來隱約像一顆龍頭。給我們當翻譯的緬甸學生搖搖頭——他肯定覺得這一切特別瘋狂;見鬼,就連我自己都覺得瘋狂——不過他還是翻譯了問題。

索伯拿起模型,翻來覆去看著:“它沒表達什麽,繩結也不會有意義。”

“沒關系,我需要你讓繩子自然形成這個形狀。”

他點點頭,開始扭轉繩子打結。繩子自己繞在一起,他比較結果和模型,把繩子抻直,再讓它自己纏繞起來。然後他搖搖頭,解開幾個繩結再打上新的。

在實驗室,有5台攝影機記錄著他打結的過程。在單面鏡的另一側,十幾名科學家彎腰看著這個小老頭及其放大的靈活手指。

“你是怎麽做的?”我問。

“我父親教過我,跟我爺爺教他時一樣。結繩記事是祖先傳給我們的,我解開並重新結過上千本書,憑手感就知道繩子要打成什麽樣的結。”

蛋白質是氨基酸連起來形成的長鏈,帶有疏水和親水側鏈以及不同電荷的氨基酸相互排斥吸引,通過氫鍵形成類似α螺旋和β折疊的局部二級結構。蛋白質的長鏈是一個扭曲搖擺的不穩定分子團,受到數百萬微小的作用力向量的影響,最終自己“折疊”纏繞起來,使整個鏈條的總能量最小化,最終安於它的三級結構。穩定固有的最終結構賦予一種蛋白質典型結構,即一種微小的三維團塊,仿佛現代派雕塑一般。

蛋白質的結構決定它的功能,一種蛋白質“合適的折疊”取決於許多方面:溫度、溶劑和幫助折疊的伴侶分子。如果蛋白質無法折疊成典型結構,就會引發類似朊病毒瘋牛病、老年癡呆症和囊性纖維變性等疾病。不過,用結構恰當的蛋白質,你能制造出藥物來阻止不可控的癌細胞分裂、阻斷艾滋病毒復制所需的細胞通道、治療各種疑難雜症。

可是,預測氨基酸序列的固有狀態(或者反過來,設計一種折疊成預期蛋白結構的氨基酸序列)比量子物理學還難。暴力模擬哪怕一小段氨基酸鏈上原子所受的全部作用力和遍歷自由能全景圖的搜索,都會讓最強大的計算機折腰,更何況組成蛋白質的氨基酸有數百甚至數千個之多。

如果我們能找到精確快速的算法,來預測和折疊出氨基酸序列的固有狀態,醫藥領域將取得自發現抗生素以來最大的進步,無數生命得以拯救——產生的利潤也非常可觀。

有時候,索伯似乎因為工作而感到疲勞,我會帶他去波士頓旅遊。我自己對這些行程也十分期待,滿世界飛奔把我鍛煉成業余的人類學家,我喜歡觀察外國人對於我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物如何反應。透過索伯的眼睛看世界,發現什麽令他震驚、什麽讓他無動於衷,是一種奇妙的經歷。

他接受摩天大廈是風景的組成,卻害怕自動扶梯;他從容看待汽車、公路和高出他很多的各色人群,可冰激淩給他帶來的驚奇感卻揮之不去;他患有乳糖耐受不良,但可以為了吃幾口冰激淩的快樂感覺而忍受胃疼;他躲避寵物狗,即使它們被拴著,可他喜歡在廣場喂鴨子和鴿子。

下一步,我們在計算機上模擬。索伯沒法學會高效地使用鼠標,屏幕又讓他累眼睛。所以我們組建了一套三維模擬系統,完整配備了手套、目鏡和適當的觸覺反饋系統。

這回他不再操作熟悉的繩結,我們得看看,他預測蛋白質最終結構的嘗試僅僅是對刻板民俗生搬硬套的結果,還是說這種技術可以經過歸納總結後移植到新的領域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