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觀測師(第2/5頁)

有時候他會迷失在那些古老的世界裏,在那裏人們生老病死,一切自然;在那裏做出來的事覆水難收;在那裏罪惡無法預防,幸福也無法規劃,滑鐵盧戰役打輸了,就真的作為敗仗永留史冊。有一首他很喜歡的詩說道,親手寫下的字句,永遠也不可能被抹去。

這時候他的心緒總是很難回到永恒時空,甚至每次扭轉都心頭巨震。在永恒時空主宰的宇宙中,現實可以篡改,可以擦除,一些像他這樣的人可以把現實抓在手中,像捏面團一樣隨意揉捏成更好的形狀。

當霍比·芬吉開口說話時,聖誕老人的幻象就被他急促而冰冷的聲音打碎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開工,做當前現實的常規摹寫。我希望你幹得漂亮一點,要詳細,還要抓住重點。這裏容不得半點偷懶。明天早上你就會拿到第一份時空觀測任務書。明白了嗎?”

“明白了,計算師。”哈倫說。從那一刻起,他就覺得自己跟助理計算師霍比·芬吉相處不好,心裏頗為遺憾。

第二天一早,哈倫就從計算機陣列中拿到任務書,是打孔編碼的格式。他不敢大意,趕緊用便攜解碼器把它翻譯成標準共時語,工作最開始可容不得半點細小的差錯。當然了,其實以他現在的水準,直接讀取那些打孔編碼也沒問題。

表格裏顯示了在482世紀,哪些地方他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去;哪些事他可以做,哪些不能做;還有哪些事是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避免的。他的出現,只能發生在不會對當前現實造成危害的時間和地點。

對他來說,482世紀並不是舒適的年代。他的故鄉世紀裏,人們循規蹈矩、生活樸素;而按照他一貫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紀毫無倫理或道義可言。這是一個被唯物主義和享樂主義主宰的年代,還有明顯的女性至上風氣。這是歷史上唯一個體外孕育盛行的時代(他不辭辛苦地查找資料,才得到這個結論),在體外孕風潮的巔峰期,40%的女性生孩子的時候,只需要向機器子宮提供一個受精卵即可。結婚和離婚只需雙方同意,不需要任何法律認可,只有一份雙方簽署的沒有任何約束力的協議。當然了,為了孕育下一代而結合的伴侶關系,與社會意義上的婚姻關系大相徑庭,完全都是出於優生學的考慮。

從各方面來說,哈倫都覺得這種社會病態無比,所以早就想設計一次現實變革。他不止一次想到,作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外來存在,他的出現可能會引起歷史走向的差異。只要他對歷史走向的擾動恰如其分地出現在某個關鍵點上,一種完全不同的歷史可能性就會成為現實。在這種新的現實裏,千百萬原本只知道尋歡作樂的女人會變成真正的賢妻良母。她們完全生活在那個現實裏,對現在這個現實裏她們的生活方式一無所知,無法想象,夢也夢不到。

很不幸,這種行為超出了那份時空觀測任務書規定的行為界限,後果無法想象。即使沒有懲罰約束,隨意打破任務書的約束可能會在許多方面改變現實。情況可能更糟。只有經過仔細的分析和計算,才能找到啟動現實變革的關鍵節點。

表面上,不管他個人好惡為何,哈倫還是一個觀測師,一個理想的觀測師就應當只是一組負責感知信號的神經元,作為一整套客觀記錄和匯報體系的組成部分而存在。在感知和匯報之間,不能摻雜任何個人情緒。

在這個方面,哈倫撰寫的報告完美無缺。

在做完第二份周報之後,助理計算師芬吉召見了他。

“祝賀你,觀測師,”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溫情,“你的報告很清晰,也很有條理。不過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哈倫不想多說,面無表情,好像自己正在故鄉95世紀的森林裏砍柴,“這件事情上我沒有任何個人想法。”

“別逗了。你來自於95世紀,誰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麽。這個世紀肯定讓你覺得不舒服。”

哈倫聳聳肩:“我報告裏有哪一個字讓您覺得我不舒服了?”

這樣的回答非常無禮,芬吉鈍圓的指甲尖嘀嘀嗒嗒地敲打著他面前的桌面,清楚地表現出這一點。芬吉說:“回答我的問題。”

哈倫說:“從社會學上說,本世紀的許多現象都非常極端。前三次現實變革強化了現有傾向。最後,我認為現狀應當予以改變。極端現象從來都不是好事。”

“所以你費那麽大力氣檢查本世紀的其他現實[3]?”

“作為一名觀測師,我必須檢查所有相關現實。”

這是故意把話說僵。哈倫當然有權利也有義務檢查那些現實,芬吉肯定知道。每個世紀的現實都被許多次變革所改動,任何一種觀測,不管多麽費心費力,都不能管用太久,都要重新檢查。在永恒時空裏這是標準程序,每個世紀都要長期堅持觀測。為了得到準確的觀測結果,你不但要觀測當前現實,也要了解到它和被變革之前的諸多現實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