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 行(第3/7頁)

我陡然間覺得頭有些暈。我是不是聽錯了。威普,公元前一萬年的一個部落頭人竟然在—預測月食!他憑的是什麽?他知道牛頓定律嗎?他有電子計算機嗎?我的頭快裂開了,我真想去問問托尼教授到底有沒有弄錯時間。

火漸漸熄滅,月亮緩緩地爬升著。廣場上安靜得似乎能聽見月亮升起的聲音。一棵樹……兩棵樹……

三棵樹。

月亮還是月亮,大神沒有來。

(四)

我聽見一聲痛楚的低喊,然後我便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捏得發痛,是莎莎!她深埋下頭,眼睛裏充滿悲傷,我的手可能被她當作自己的衣角了。她的手小而柔軟,也許是因為過度的緊張,已經沁出了汗水。

面色蒼白的威普癡立著,沒有人知道此時他在想些什麽。米高一語不發,人群已開始騷動不安。

必須幫幫他,我對自己說。倒不是因為他是莎莎的父親,而是因為他在公元前一萬年的時候試圖預測月食。

可是,我又能做什麽呢?我哪裏知道今天有沒有月食。

對了,托尼教授!說不定他知道。於是我忙問他今晚有沒有月食。

老家夥兩眼一瞪:“沒有現在的天文資料我根本不知道月球的方位,叫我怎麽告訴你。”

我感到一陣透心地發涼,雖然我不清楚今夜的失敗會給莎莎帶來什麽,但僅憑她臉上那種超乎尋常的悲傷我也知道後果一定很糟。

但是老家夥又接著說道:“除非……你能將某次月食的準確情形告訴我。”

他一說我便想起在我過二十六歲生日的那晚發生過一次月全食,我還記了日記的。

“……沒有,真沒有。”老家夥聽完我的敘述,一句話就把我打進了冰窟。人群的喧嘩漸漸失去控制,有幾個人已經沖上了圓台,推攘著頭人威普。莎莎絕望地啜泣著,晶亮的淚水滴在了我的手上,讓我感到一陣陣心痛,但是,我又的的確確幫不了她!

“你急什麽?有你什麽事呀?”托尼教授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慢吞吞地接著說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了,我算出再過四十分鐘月食就會開始。但那已不是今晚,而是明天淩晨了。”

我一下子樂得跳起三尺高,這個老家夥居然在耍弄我!不過我顧不得和他理論,拉起莎莎就往圓台奔去。莎莎顯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便溫馴地任由我拉著她狂奔。

終於登上圓台了,我一把推開正在糾纏威普的人群,大聲說道:“頭人沒說錯!大神是要來拿鏡子的,但大神昨天托夢給我說今晚有事耽擱,要遲一點再來拿,等到十二點……啊不,”我手往天空中一指,“等到月亮升到那裏的時候大神才會來!”

莎莎沉靜地看著我,她的雙眼如同暗夜裏幽遠的星星。

人群只愣了一下便看出我不過是被收留的一個小人物,他們根本不相信我。在這樣的時刻我和威普都像是大海裏的孤舟。

一股熱血沖上了我的頭頂,我一把撕開衣襟露出胸膛,然後一字一頓地說:“如果等一下證明我說謊,我願意死在這裏!”

四周霎時便寂靜下來。我緩緩走到台上的石柱旁,遞給莎莎一根繩子,然後我把手反背在石柱上,說:“捆住我,莎莎。”

在莎莎動手捆我的時候我悄悄地捏住了她的手。她驚慌起來,局促不安地看了眼四周又求饒地看著我,我稍稍地加了一把力才又放開。

托尼教授的確是當之無愧的科學天才,他穿破一萬兩千年的時間阻隔居然一分不差地推測出了這次月食。當月亮緩緩滑到我手指的那個方位時月食開始了。

狂歡。

大火又重新燃起,照亮暫時沒有月亮的一片世界。那麽多人,那麽多人!先人們吭唷著無字的歌謠,喑啞而激昂。即便歌謠無字,即便時光阻隔一萬兩千年,但我還是聽懂了,那是對神秘自然和無窮宇宙的不盡向往。這就是我們的先人啊!這就是我們的先人的歌啊!

狂歡使人們徹底忘記了我,於是我被稀裏糊塗地捆了一整夜。

(五)

一切便順理成章地開始了。

現在我已成了威普的助手,得以登堂入室地進入他的生活領地。我這才發現威普有著極高的智商,不比托尼教授差多少,一萬兩千年後我們找到的那些黑石上的真理除了自上代人傳留下來的之外,很大部分都是由他發現的。他用水晶石磨成鏡片觀測星空,他建立了一套足以與歐氏幾何原理相媲美的幾何學,他甚至用木頭造了一架完全符合空氣動力學原理的能飛的滑翔機,而上次他對月食的預測僅僅錯了幾個小時。這個公元前一萬年的頭人竟然超越了幾十個世紀!

看得出威普對我很滿意,他並未深究大神是如何給我托夢的。白天他忙著安排軒人的生活,晚上,總是獨自坐在淒冷的夜色裏向永恒的宇宙傾注智慧。他那種孤獨而莊嚴的身影常常令我產生一種神聖的感動,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不知有多少像威普這樣的天才曾經忍受孤獨並在孤獨中探求真理,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都湮沒無聞了,比如我知道的,威普的名字便沒有流傳下去,而實際上他具有站在任何一本史書裏的資格。可惜時間的黃沙太厚重了,人們看到的只是露出來的一小塊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