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眩目的閃光突然亮起,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而空氣中還停留著那最後的音節,在相隔億兆公裏的兩端——盤桓、縈繞。

(一)領路人

午休時間的基地安靜了許多,訓練的喧囂已經散去。這裏是美國凱斯國家海洋保護區的基拉戈海岸,範哲一直警惕地掃視四周,因為葉列娜現在正在“工作”。怎麽說呢,反正範哲現在算是葉列娜的同謀,档案館的門禁系統是他突破的,現在也是他在給葉列娜望風。按章程規定档案館網絡與外界物理隔離自成一體,只有在內部才能調閱。嚴格說葉列娜就算進到裏面也沒法“調閱”,因為她根本不具備相應的資格權限。葉列娜已經潛入档案館快一個小時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範哲可不想成為被好奇心害死的貓,再說他對那些档案也沒什麽好奇心,他最多只是對葉列娜有那麽一點好奇心罷了。不過雖然是在犯規,但範哲心裏並無多少愧疚之感,其他學員一個月前都如期離開,偏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而且不管找誰詢問都是一句冷冰冰的“無可奉告”。範哲的脾氣還好點,他只是一名工程師。葉列娜以前可是特警出身,天生就是個惹事丫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正好練練各人的手藝。

範哲心虛地四下張望,就在這時他見到了那個人。範哲敢肯定就在一分鐘之前周圍都是沒人的,估計剛才這家夥是隱身於某個角落。對方顯然發現了自己,因為他正點頭示意。問題是範哲心裏有鬼,他強迫自己不要望向档案館的方向。

“這裏真美啊。”來人應該是位亞洲人,四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的皺紋宛如刀削。但他的語氣讓範哲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這樣的抒情口氣就像一個青澀的少年。

“當然。”範哲強自鎮定地接過話頭,“你剛才一直在這裏……看風景?”

“我來了一陣了,我們這個星球上的大海很壯觀,不是嗎?”來人幾乎是有些貪婪地四下眺望,一絲復雜的神色在他臉上浮動。

“當然,你慢慢看。”雖然來人透著古怪,但範哲沒有心思追究,心裏只盼著這家夥早點離去。

來人望著遠處,“寶瓶宮還在原來的地方吧。”

範哲悚然一驚,離海岸8公裏外的海面之下就是寶瓶宮。寶瓶宮始建於20世紀80年代,是元老級的宇航員訓練設施。其生活艙和實驗室就建在一個深海珊瑚礁旁邊。寶瓶宮長14米、寬3米、重約81噸,建在27米深的水下,模擬了空間站的各種生活條件。許多年來它經過多次維護,但面積一直保持在42平方米,並非是技術上無法擴建,而是刻意保持與太空狹小居住環境的相似性。生活設置當然是很齊全的,但是只要想象一下讓人在裏面一連待上幾百個小時(所謂的飽和潛水技術)就會明白那是什麽樣的滋味。“寶瓶宮”主要是為了訓練宇航員的太空運動能力,但顯然對宇航員的心理素質也是一個考驗。據說在未公布的档案裏就有宇航員長期幽閉後出現精神疾病被淘汰的記錄,當然這樣的資料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不過範哲知道也許再過一會兒自己就能目睹那些神秘的資料了,希望葉列娜一切順利。

“您是新來的教官?”範哲試探地問。

“不。”來人意味深長地搖頭,“很多年前我是這裏的學員。”

“啊?”這回輪到範哲吃驚了,曾經有人向教官問及以往學員的現狀,但被告知這屬於絕密。而現在居然來了一個活的。

“不用懷疑。”來人淡淡開口,“不過我出現在你面前的確屬於前所未有的特例。”

“為什麽告訴我這個?”範哲不禁有些緊張,出於本能他也明白某些事情知道了不見得是好事。

“因為我們將一起合作。你、我還有葉列娜。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何夕。你們之所以一直待在基地,就是在等我,因為我是你們的領路人。”

範哲的嘴微微張開,樣子有些傻。這時他手裏的電話響了一聲,上面顯示出一條正在傳輸資料的橫條。看來葉列娜已經有了收獲。

“跟我來吧。”來人說完大步朝前。

“去哪兒?”範哲不知所措地問。

“當然是去档案館。”來人眼裏閃出洞悉的光芒,“你通知葉列娜終止行動吧。我會解開你們心中的謎團的。”

(二)參宿

档案已經發黃。

在恒星際時代出現“紙”這種東西的機會是極少的,這只是因為在個別場合按照規定必須使用所謂的“硬”拷貝材料。何夕早已從電腦裏知曉了档案袋裏的內容,但現在他仍然必須在辦理煩瑣的手續後從機要員手裏接過它。藍色的菱形印章覆蓋在档案的封口處,代表著某種至高無上的權威。印章已經有些斑駁,五十多年的時光頑強地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力量痕跡。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真實可靠的文件內容只能通過電子副本獲得,因為在這個時代只需入門級的原子組裝技術便可無法分辨地復制出連同這個印章在內的全部紙質档案,誰也不敢確定手上這套東西就是以前封存的原件。只有基於數論的電子加密技術才能完全確保文件的安全。但並不妨礙何夕一臉鄭重地抽出文件從頭閱覽,因為這是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