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布麗娜和尤爾的秘密

我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晚些時候了。我感覺自己濕透了,渾身疼痛,哪裏都不舒服。可我知道自己需要活動活動,讓血液循環起來。我想我可以在客艙,或者說是醫院裏走上一圈。不管這裏現在被當作了什麽地方,我說服自己站起身來,保持了一會兒平衡,試著動動那條腿,然後開始沿著燈光昏暗的機艙過道挪動起來。幾乎所有的座位上都擠滿了乘客,大部分人都在熟睡或是昏迷不醒。一些人用眼神跟隨著我,但幾乎無人挪動或是發出什麽聲響。這很可怕,有點兒像是飛機剛剛墜毀之後的那段時間。

我走了10步便有些喘不上氣,不得不靠著商務艙的一個座位大口喘息起來,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

我右手邊那個座位上的小孩緩緩睜開了他的眼睛,我意識到自己此前見過他。他是邁克和我在飛機沉沒之前救上來的最後一個孩子。我解開了他的安全帶,好讓邁克能夠把他抱出去。他是個黑人,11歲左右——看起來就快不行了。他冒著汗,眼睛裏的神情讓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你是因為什麽進來的?”他問道,試圖擠出一個微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我向前挪動了幾步,跌坐在了過道旁邊的商務艙座位上。“腿瘸了。你呢?”

“肺炎。”他一邊咳嗽,一邊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腦袋向後倒了下去。

一時間,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不一會兒,薩布麗娜俯在了他的身邊,伸出的一只手裏拿著一個橢圓形的白色藥片,另一只手裏則舉著一杯水——無疑是從湖裏打上來之後在火上燒開過的。“抗生素。”她耳語道,“快點兒吃進去,求你了。”

他吞下了藥片。薩布麗娜和我的眼神相遇了。我緩慢地朝她點了一下頭,不知道她能理解多少,她也朝我點了點頭。

最後的一點兒抗生素能為挽救這個孩子的生命爭取足夠的時間,也許是好幾個孩子。我以前就很肯定,現在更加篤定: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你是英國人嗎?”那個孩子問道。

“是的。”

“我喜歡你的口音。”

“我也喜歡你的口音。”我猜他是美國人,來自北方,“你來自哪裏?”

“布魯克林。”

“我其實挺願意住在布魯克林的。”

“你在開玩笑,對嗎?”

“不。布魯克林對於作家來說是個好地方。”

“你是個作家?”

“沒錯。”

“就像記者一樣?”

“我曾經是個記者,現在在寫書。”

“哪種書?”

“自傳。”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一開始挺喜歡的。”

咳嗽又在折磨他了。痛苦終於過去之後,他閉上了雙眼。就在我以為他昏睡過去時,他問道:“你很出名嗎?”

“不。但我采訪過許多有名的人。我只不過是個寫書的,但是書籍出版時用的卻是他們的名字。”

“就好像書是他們寫的一樣?”

“是的。”

“那太糟糕了。”

一個小孩子竟然用一句話就準確地概括了我的職業狀況。若是換作會聊天的成年人,對方一定會說:“這就是一種謀生手段。”

“那你想過做點兒別的事情嗎?”

“想過。最近想得格外多。”

“我媽媽讀過很多書,尤其是自傳。她說這對她的工作有幫助。”

“是嗎?你媽媽是做什麽工作的?”

“律師。她和我一起上了飛機,但現在失蹤了。很多人在墜機之後都沒有找到。”

我點了點頭,盡管我知道他看不到我。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我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他之前的那幾秒鐘,記得自己把手伸向他溫暖的脖頸之前觸碰到的那個坐在他身旁的女人冰冷的屍體,也記得自己是如何解開他的安全帶的。上帝保佑那個告訴他還有很多乘客沒有被找到的人。“嗯,她肯定會為你的勇敢感到非常驕傲。”

緊接著是一片沉默。我正打算站起來時,他再次張開了嘴巴:“我叫內特。”

“我叫哈珀。你該休息了,內特。”沒等我說完,他已經睡著了。突然間,我自己也感到筋疲力盡,累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是伴著驟雨拍打機艙的聲音醒來的,巨大的響聲聽上去就好像是在下冰雹一樣。

高燒卷土重來,比之前的來勢更加兇猛。

暴風雨中的內特仍在熟睡,腦袋奇怪地歪向了一邊,嚇了我一跳。

我掙紮著站起身來,把手伸向了過道另一側內特的座位。我的手碰到他滾燙的身體,馬上縮了回來。他有麻煩了。

我環顧四周,搜尋著薩布麗娜的身影,卻一無所獲。我拖著雙腿朝著頭等艙走去,可她也不在那裏。我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覺一陣劇痛流過了我的身體。她去哪兒了?我只要休息一分鐘,然後就起身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