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老了

薩布麗娜大步流星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朝著右邊的機艙過道走去,開始忙亂地工作起來,醫治進來的受傷乘客。

我站在那裏,愣在原地。尤爾——那個瘦削的亞洲男子——小心翼翼地走出來面對著我,好像是在等待我做出評論。

我的第一直覺是脫口而出“我什麽也沒聽見”,但感謝上帝,我及時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沒有什麽比這句話更像是在嘹亮而又清晰地說“我每一個字都聽到了”,我還不如說上一句:“嘿,所以我聽說你可能和引發墜機的人以及正在進行中的某些陰謀有聯系。不想解釋一下嗎?”

我露出了些許愧疚的表情,還說了一句幾乎聽不到的“你好”。

尤爾一言不發地沿著左手邊的機艙過道邁開了腳步,回到了他位於商務艙的那一排座位,在坐下之前轉過頭來凝視了我一下。

我重重地靠在了駕駛員座艙的外壁上,把重心從右腿上轉移開來,把滾燙的前額頂在冰涼的墻面上。這種感覺很好,還有從艙門口吹進來的冷風。自從他們把我轉移到飛機裏以後,我就一直感覺忽冷忽熱,可現在只剩下高燒還不屈不撓地在我的身體裏燃燒。我知道如果想要活下去,應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我想要活下去。

等我擡起頭來,眼前令人震驚的景象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是不是產生幻覺了?薩布麗娜為前幾個鉆進機艙的病人清理幹凈了傷口。他們都很……蒼老。我認識其中一些留守在湖邊的人,可他們似乎在一天之內就衰老了幾十歲,臉上不僅布滿了皺紋,看上去還空洞無力。不止如此。這些人真的全都老了,不只是因為饑餓和疲憊。

我不是唯一一個為此感到煩躁不安的人,薩布麗娜也失控了。她睜大了眼睛,動作既草率又馬虎。到底發生了什麽詭異的事情?她是不是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還是說她已經無能為力了?不管怎麽說,這對於我們中的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我從依靠著的墻壁上挺直身子,朝著頭等艙的小廚房走去,準備沖到位於第一排的座位上。就在這時,我從右邊的余光中瞥到了一個畫面——一個男子抱著一個女子沖進了艙門。他們在我轉彎時和我撞了個滿懷,那個女子倒在了我的右腿上。

疼痛讓我驚醒過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雙腿向外伸展著。外面如今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夜幕無疑已經降臨,天上還在下著雨。

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正坐在我面前的地板上,後背平貼著墻壁。她站起身來,伸出一只張開的手掌,只見上面托著一個大大的白色藥片。“薩布麗娜說,把這個吃了。”

我接過藥片,把它丟進嘴裏。我的喉嚨實在是太過幹澀,喝了半瓶水才把它咽下去。

我把滿是汗水的頭靠回頭枕上,看著幸存者們拖著3個軟弱無力的人經過我身邊,朝著出口走去。他們全都死了。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幾張臉龐上,內特不在其中,那個穿著迪士尼T恤衫的印度女孩也不在,他們都是剛剛才從湖邊趕到這裏來的人。又有兩具屍體被擡了出去。到底死了多少人?我的身邊又經過了一具屍體,這些人的臉龐比他們剛剛趕到時蒼老了不少。這裏發生了什麽?

我聽到身後傳來薩布麗娜的聲音。她單調的語調已經變成了尖銳的叫喊聲,是那麽刺耳而急迫。她正在審問那些乘客,幾乎沒有耐心等待他們的回應:“你們住在哪裏?是否去過以下任何一家診所,紐約的國王街醫院、舊金山的貝塞德基層醫療點或倫敦的維多利亞車站診所?你們在這些地方注射過流感疫苗嗎?你們服用過復合維生素嗎?都是什麽牌子的?在家是否會使用空氣清新劑?有沒有任何慢性疾病?”

緊接著,她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我的身旁,狠狠地把這些問題丟給了我,同樣焦急地想要知道我的答案。我告訴她,自己這麽多年來只看過婦科醫生。我今年沒有注射過流感疫苗,但我會服用女性復合維生素。就在我笨拙地回想維生素的牌子時,她靠過來朝我咧嘴笑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倫敦警察廳裏的謀殺嫌疑人。我終於想起了那個牌子的名字,她草草地把它記了下來,還點了點頭,仿佛那是什麽有利於逮捕開膛手傑克的線索似的,然後便離開了。

我坐起身來,朝著機艙外面望去。他們又拖了兩具屍體出去。

我身上的痛感降低了一個等級,緩和了不少。我知道這種感覺,也知道她給我服用了什麽——止疼片。

睡意一下子席卷而來。

我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寂靜無聲。疼痛又回來了。我轉過身,順著機艙過道向後望去,卻什麽也看不到。幾乎沒有任何月光透過小小的窗戶照射進來。天上仍在下雨,但雨勢已經不那麽強了,如今只剩下了持續的噼噼啪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