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攻計劃

你知道的,這只不過是2147年一個平凡的星期二下午。我正在等待自己的朋友邁克醒來。顯然,解凍人體需要花費幾個小時的時間。

我簡直要瘋了,真的崩潰了。我感覺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和即將去做的事情的重量一下子全都壓在了身上。一切都太瘋狂了。

我正坐在飛艇狹小的會議室裏。幾個小時之前,未來的我曾在這裏為我進行過簡單的匯報。我按壓著太陽穴,試圖集中注意力。我已經刮幹凈了胡子,還沖了個澡。自從305航班在一個星期前墜毀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獨處。我的腦海裏回放著這個星期裏發生的事情,雖然我不情願這樣做。但我想的最多的還是自己做出的決定,每次事情出現轉機時所做的決定都事關周圍乘客的生死。飛艇外大帳篷裏的那些屍體排列在滾輪金屬桌上——他們是生是死都是因為我。在湖邊的墜機現場,我本可以更加集中注意力,想出更完善的方案。如果我們先把艙頂的行李扔出去會怎麽樣?飛機下沉得會不會慢一些?也許吧。那寶貴的分分秒秒也許還能挽救更多的生命。多少呢?2個,3個,6個?也許我們應該在機腹部分設置障礙,把湖水擋在外面,這樣就能拖延幾分鐘的時間。湖水到達機身斷口下端之後,整個機身會下沉得很快。我早該想到這一點——

門嗖的一聲打開了,尼古拉斯邁著大步走了進來。鑒於我的傷口已經被清理幹凈,身上積攢了6天的汙垢也已經被洗去,我和他除了情緒不同,樣貌就像鏡面一樣:只不過他的得意揚揚和我的怒火中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把一顆白色小藥片放在了木桌上,還遞給我一瓶水。我看了看藥片,又看了看他,無法掩飾自己心中的猶豫。他就是我,這一點我很確定——但我認識他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何況這又是非常離奇的一天。

“這是興奮劑藥片。”他說,“它能讓你清醒一些。此時此刻你一直在回想墜機後的每一個瞬間和你做出的決定,思索那些躺在金屬實驗台上的人能否死而復生——如果你當時能夠做些別的事情。”

我拾起藥片,最後一次徹底檢查了一番,然後把它咽了下去。局面好像就要轉變成一場心理輔導課程,可我根本就不準備參加。我試圖轉變話題。“我想咖啡已經過時了吧?”

“不。我們這裏很喜歡咖啡,只不過買不起咖啡豆而已。”

這是個愚蠢的笑話,但我還是笑了。

“別擔心。”尼古拉斯說,“我保持著精神重演和假設分析綜合征的空前紀錄。我坐在一間比這裏大不了多少的房間裏,整天凝視著大西洋。60年來,我每天都在後悔,策劃著能夠扭轉時局,眼前出現的全是那些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而送命的人的臉龐——尤其是其中的一個人。尼克,作為幸存者,我們沒有時間感到愧疚了。你已經盡力了,至少你是無辜的,我就不一樣了。我已經不比當年,而且奧利弗和我把我們曾經愛過的每一個人都害死了。也可以說是剩下的所有人。”

他等待著我的回應,可我只是又喝了一大口水。我能說些什麽呢?如此深重的愧疚感會對一個人的思想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呢?它會如何改變他呢?也許用一種我無法想象的方式吧。

“這一點我們和父親很像,你知道的,對於回想的癡迷。當他身處協議談判最激烈的時刻或是在處理外交局勢時,他的注意力集中得就像激光一樣。對其他事情視而不見。然後,他會在書房裏來回蹦跳、踱步,和涉事的每一個人打電話,回顧每一秒鐘。”

他是對的。我以前從沒想過這一點。

“你是怎麽克服它的?”

“我沒有克服它,而是接受了它。我和自己妥協了,只關注如何讓事情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作為回報,我允許自己回想發生了什麽。我告訴自己,沉迷在愧疚感中的每個瞬間都是在偷竊把事情做好的時間,也是在偷竊救贖我自己的時間。自從下了這個決心,我就一直專注於下一步該如何把人類帶回地球、如何重新開始。這就是我生存的關鍵——把自己的人生全都傾注在一個目標上。我們已經靠近那個目標了,尼克。幾個小時之後,等我們摧毀量子裝置,我們就能回家了。”他走向了門口,“你準備好了嗎?邁克和其他人差不多已經醒過來了。”

所有人都認為其他乘客醒來時我應該在現場。他們是在尼古拉斯和奧利弗把敵方從墜機現場驅逐出去之後獲救的,所以情況對於他們來說應該有些令人震驚。考慮到我在營地裏所扮演的角色,尼古拉斯認為他們應該會響應我的號召,而首先看到我也會讓他們放松下來。

第一次談話過後,我們漫步穿過了由3座帳篷組成的綜合設施,伏在實驗台前、隔著微微有些模糊的塑料罩查看那些人的臉龐,挑選那些願意和我們一起突襲泰坦城的人,仿佛是在農貿市場裏挑選今晚燒烤用的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