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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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到來了。

煙花齊射,市中心的夜空被點亮。遙遠上空爆炸的光亮和聲音,很快就被聚集在R廣場上的數萬人的歡聲和熱氣所吞沒。夜空中漫天大雪一樣的紙片在強光的照射下飛舞。裹著防寒服的人們高舉胳膊,互相擁抱,口中吐著一團團白氣。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一個人沒笑。

廣場的戶外玻璃上映出一個數字:2076。我擡頭看著這個數字,視野的左上角,一個橙色的圓點閃爍起來,這表明裝在左耳中的助聽器型信息終端“超眼”收到了信息。圓點旁只有一個字:A。那表示發信人。我在心中默念“讀取”,橙色圓點就消失了,被一個四方形白框所替代,一段文字浮現在框中。

“你很著急嗎?”

從“超眼”輸入大腦的電信號在我的視野中以文字信息的形式呈現出來。我還沒有習慣這種叫作“視覺投影”的新功能。無論視線的焦點在何處,浮現出的文字都能閱讀,但我總覺得這很惡心。嚴格地說,自己並不是因為讀到浮現的文字而認識到這段信息,而是把大腦認識到的信息作為文字投射到視野之中,然後再讀到而已。看似多此一舉,實際上這一程序卻是必不可少的。人這種生物,只有親眼確認過之後才會安心。如果是高級者之間,也可以關閉視覺投影功能,只通過意識進行信息交流,這種情況下,信息的傳遞速度會提高數十倍。但是,作為初級者的我,只能仔細閱讀視覺投影出的文字,說“回復”,然後在新出現的白色方框中,用意識寫入——“我沒什麽好著急的。”反復檢查,確認無誤之後,嘀咕一句“發送”。同時,兩個白色方框都會消失,浮現出“信息發送成功”的標志。兩三秒之後,這個標志也消失了。我的視野恢復原狀,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等待了幾分鐘,視野中沒有任何變化。

A仍未做出反應。

我禁不住焦急起來。

我應該已經按照吩咐做了。接頭暗號也準確輸入了。

我感覺到背後灼熱的視線,連忙轉頭。有人已經開始回家,但廣場上的熱度並未下降。人們仍然笑著、跳著、歡鬧著。再沒有人看我。不,就算有人在看我,那人混在人群中,我也看不見。A在從什麽地方看我呢?他還在猶疑不決嗎?還是說,我感受到的視線只是心理作用,A實際上早就離開了?

就在這時,橙色的圓點又開始閃爍起來。是A發來的。我打開信息。

“不要東張西望!”

A果然在看著我。

我立刻回復。

“你在什麽地方?”

“去RJR東京站。”

從這裏到車站,距離大約五百米,只需要沿著幾乎直線的廣場大道向西即可。單向三車道、中間有隔離帶的馬路在十二小時前就被管制了,路上看得到的只有共和國警察的車。鋼鐵裝甲車似乎正在努力站穩腳跟,以免被慶祝新年的人潮沖走。

“車站的什麽地方?”

RJR東京站在南北走向上很長,光是東側出入口就有四個。

“東一號口。”

我融入回家的人流中,朝車站走去。交通管制的範圍,是從R廣場到站前轉盤前。邊界線上拉著發紅光的柵欄,旁邊站著幾名戴著頭盔、穿著防禦制服的警察,一動不動地監視著人群。進入管制區域時會被搜身檢查,但出去的時候就不用。

足球場大小的站前轉盤裏,有兩個公交站和四個自動膠囊車站。我小時候,還有人類司機駕駛的出租車,但這種交通工具在市中心幾乎絕跡了,只是在地方上還有運營。

我跟隨人流登上寬大的樓梯,沿著轉盤上空縱橫交錯的步行通道前進。從上往下看,彎曲纏繞的轉盤道路宛如迷宮,擠滿了膠囊車、公交車、乘用車。

眼前就是RJR東京站東一號口。但A並沒有追加指示。

我在閘機口附近的墻壁上找到了一個空位,背靠上去。左右都是同我一樣等人的男女,其中就有A嗎?我轉動眼睛,尋找A的蹤跡。從通道下來的人群幾乎都湧進了閘機口,與在R廣場上歡鬧時相比,表情疲憊了許多。

橙色圓點。

來了。

“不要回頭。”

我連忙止住正在下意識轉動的身體。A就在近旁。

“原地轉身,向右走。”

他是讓我背朝墻壁,向右,也就是向南走。A果然能看到我。

人行道沿著車站建築延伸開去。南端大約在一百米開外。一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排男女站在墻角。同R廣場上吵嚷的人不同,他們沒有交談,也沒有歡笑,臉上毫無表情,神情茫然。雖然睜著眼,但我從他們面前走過時,他們依舊一動不動。看到他們耳中安裝的“超眼”後就不奇怪了。所有人都在讀取或者書寫視覺投影上的信息,從側面看去,大家的嘴角都掛著唾液,相當不雅觀。我開始明白為什麽舊時代的人討厭“超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