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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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露出了魚肚白,那邊應該就是東方吧。

加藤太郎從冷冰冰的床上坐起來。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肩膀和後背都僵硬了,稍微一動,關節就“嘎噠”直響。加藤走過空曠昏暗的房間,站到窗邊。在越來越亮的天空背景下,不太高的山脈的黑色剪影連綿起伏。窗玻璃上的汙跡不是一般地多。要不要打開呢?解開窗框上的鎖,把手放在凹陷處,用力一拉,窗戶發出“哢啦”一聲,稍稍松動。索性用上雙手,把全身的重量施加上去,使勁一拉,窗戶終於打開了。

將窗戶打開,清爽的空氣撲面而來。加藤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聞到了濃厚的臭氧味。附近似乎有河流。從聽到的潺潺水聲推斷,河水較淺,但流速較快。可以想見,河面上到處都是凹凸不平的巖石,水流不停地沖擊著石塊,綻出白色的水花。河裏肯定也有魚兒在遊動吧。不過,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都看不到河流的影子。

凝神觀察前方的群山,每一棵樹木都能清晰分辨出來。沒想到自己離山那麽近,加藤不由得吃了一驚。

山前是一片覆蓋著雜草的廣場,廣場上矗立著兩座夜間比賽用的照明塔。那裏原來是棒球賽場吧。

將頭探出窗戶,朝下方窺探。

比想象中更接近地面。這裏是二樓。轉動腦袋,往上望去,這棟建築只有三層,是古老的鋼筋混凝土建築,讓人產生一股莫名的懷舊感。莫非這裏是……加藤狐疑地將頭縮回來,重新查看自己所在的房間。外面陽光普照,房內的樣子一覽無余。

怎麽就沒有早點兒發現呢?

西側的墻壁上掛著巨大的黑板,北側的墻壁上裝著兩扇進出房間用的滑動門,門之間則全是玻璃窗。門窗之外無疑就是走廊。

這裏是學校的教室,卻沒有桌椅。鋪著木地板的房間中央,只放著一張銹跡斑斑的鋼管床。仔細辨認,鋼管床上鋪的是學校體育課上常用的墊子。

這時傳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加藤緊繃身體,屏住呼吸。一個人影出現在面朝走廊的窗戶上。

一個男人。他正隔著玻璃窺視屋內。兩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那人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就露出微笑,打開了靠近黑板的滑動門,進入屋內。

“早上好,醫生。”

是昨晚那個男人。硬質的黑發紮在腦後,脖子上和手臂上肌肉虬結,淺黑色的皮膚襯托出他野性的氣質,短袖襯衫和工裝褲看起來穿得很舊了。

不過,這個男人最大的特征是眼角細密的皺紋——他正在老化。也許正因為這一獨特的容貌,他渾身上下才散發出一股不可名狀的威嚴。

“您休息好了嗎?”男人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沉穩快活。

“怎麽睡得著嘛。”加藤故作鎮定,坐到床上,但心臟卻狂跳不已,差點兒就要蹦出嗓子眼兒了。

男人站在門旁,道:“請允許我為昨晚的失禮舉動道歉。我們不得不那樣做。”

加藤瞟了他一眼。“把流動醫療車送回醫院,立刻放了我。”

“當然。不過……”

“馬上送回去。沒有條件可談!”加藤大叫道,將昨晚以來心中的悶氣發泄出來。但黑洞洞的獵槍槍口從腦海中掠過,他立刻恢復了理智。

“我對醫生您有事相求。”

加藤默默地注視著男人。

“我想請您給一個病人看病。”

直覺告訴加藤,這個男人說的應該是實話。但他又對自己有如此直覺感到不可思議。自己被這個男人綁架了,為什麽要相信他?難道是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莫非自己在無意識當中,希望成為這個男人的同夥?為了能獲救,所以有意地迎合他?

“你把我綁來,就是為了給這個人看病?他到底是誰?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如果重要的意思是地位崇高、出身高貴,那麽答案是否定的。不過,他確實是非常關鍵的人物。”

“是你的戀人?”

“病人是男性。”

“你的戀人不一定就不是男性啊。”

男人支吾起來:“啊……這個……我不知道該如何表述了。那位病人同我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種關系。我剛才說他重要,不僅是對於我而言。對於生活在這個鎮子的所有人來說,他都無比重要。”

“是你們的教祖嗎?”

“您這麽說……”

“說到底,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這個鎮子叫什麽名字?”

“是地圖上不存在的鎮子。”

“不存在?這是什麽意思?”

男人忽地舉起右手,掌心對著加藤。加藤不由得閉上了嘴。

男人保持著冷靜的表情。“說來話長。先用餐怎麽樣?您別嫌棄,我們這兒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

加藤從昨天到現在都未進食。也許是同人說話讓心中的悶氣得以舒解,他明顯感覺到餓了,但他卻躊躇著不願承認。雖說自己是在硬撐,但做人是要講骨氣的。當然,他有骨氣是因為已經恢復了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