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2:調整

“只要閉上眼,你就能記起我。”總管的父親三年前對他說,那是瀕死者在試圖安慰生者。當時他們所在之處離此地不遠。然而,當他閉上眼,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墜落的夢境和以往任務所累積的瘡疤。生物學家為何要這樣說?她為什麽說自己溺水?他很困惑,但也有一種與她共享秘密的奇特感覺。就好像她已進入他的頭腦,看到他的夢境,如今他倆被綁在了一起。他厭惡這種感覺,不想跟盤問對象有任何瓜葛。他必須在高處翺翔,擇機猛撲,而不是受人牽制才降落地面。

總管睜開眼,他站在南境局本部的馬蹄形建築後面。弧形部分位於前端,門外還有馬路和停車場。這層層疊疊的混凝土建築已是數十年前的風格,既像紀念碑,又像垃圾堆——他不確定是哪一種。建築物起伏的峰脊與溝壑令人費解;屋頂微微傾斜,籠罩著一切,看起來不像是功能性建築,而更像行為藝術或抽象雕塑,規模宏大,令人驚愕。更糟的是,馬蹄形中間圈起的部分被塑造成庭院,面對著一個湖泊,而湖的四周是古老繁密的森林。湖邊的淤泥顏色焦黑,仿佛曾經起火燃燒,柏樹虬結的膝根浸泡在黝黑的鹽水裏。湖面上的光線有種壓抑的灰仄色調,與上方的藍天截然不同。

這裏應該也曾有過嶄新光鮮的時日,或許當時仍是白堊紀。而這棟建築逆時而上,以某種形式存在著。在那遙遠的過去,你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外面大如禿鷲的蜻蜓。

馬蹄形的包圍圈無法鼓舞人心;它似乎象征著不完整,而不是一種幸運符號。不完整的思想,不完整的結論,不完整的報告。馬蹄末端的門顯然也證實了想象力的缺失。許多人進進出出,將它們當作連接兩翼的捷徑。與此同時,那深不可測的沼澤始終我行我素,其完美的運作仿佛襯托出南境局的不完美。

一切都如此安靜沉寂,當一只啄木鳥劃空而過,其效果猶如F-16戰機隆隆轟鳴。

在馬蹄形建築和湖泊的左側——在他站立之處剛好可以看到一一有一條穿入樹林的道路,通往阻隔X區域的隱形邊界。三十五英裏柏油路,再加十五英裏泥石路,一路上共十個檢查關卡。假如你不該出現在此,將面對格殺勿論的禁令。柵欄、鐵絲網、壕溝、陷阱、沼澤,甚至可能還有政府馴養的頂級食物鏈動物、經過基因改組的毒漿果,以及能砸碎腦袋的錘子……但自從聽過簡介之後,總管就一直有點疑惑:這是為了什麽?這就是你面對此種狀況所采取的措施?不讓人進入?他研究過報告。假如你“非法”抵達邊界,不從那道門走,而是從任意地點穿過去,將沒人會再見到你。已經有多少人在未被發現的情況下穿了進去?南境局怎麽可能知道?曾經有一兩次,有好事的記者接近此處,從外面拍下南境局的邊界設施,但即便那樣,也只是印證了官方說辭,讓公眾相信這是環境災難,一個世紀內都無法清除。

庭院裏的白色水泥小地磚殘缺不全,凝結著土塊,並長出一株株間距不等的郁金香,令人難以置信。石桌之間響起一陣腳步聲……他知道這是誰,因為其中夾雜著特殊的輕微拖拽聲。副局長曾是外勤探員,執行任務中出了點問題,傷到了腿。在建築內部,她可以掩飾,但在這高低不平、混雜著泥土的地面上卻辦不到。了解這一點並無益處,因為這讓他產生同情。“每次你說‘參與外勤’,我就想象你們這些間諜在外面的麥田裏穿梭。”父親有一次對母親說。

格蕾絲應他的要求前來,與他一起凝望沼澤,討論X區域。因為他覺得換一換環境一一離開水泥棺材般的禁錮——或許有助於緩解她的敵意。後來他才意識到,此處惡劣的環境簡直像是驚悚的史前地貌。在這片蚊子肆虐的地方跟我和解吧,格蕾絲。

“你只跟生物學家談,我仍然不明白原因。”他還沒來得及講一句開場白,她就搶先開口……他原本還想通過社交手段成為她的同事,而不是她的敵人——哪怕是通過誤導或脅迫一但現在,他的所有決心都溶解在潮濕的空氣裏。

他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看樣子她覺得有道理,但總管仍無法真正看透她。

“她在訓練期間,有沒有表現出像是在隱瞞什麽?”他問道。

“總是轉移話題。你認為她在隱瞞?”

“其實我還不確定。我可能是錯的。”

“我們有比你更專業的審訊員。”

“也許吧。”

“我們應該送她去總部。”

這一想法讓他不寒而栗。

“不!”他說道,語氣有點太重。下一刻,他便立即開始擔憂,副局長是否會猜到,他關心生物學家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