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總管(第4/5頁)

沒有“早上好”,甚至對他們的談話內容也不感興趣。她躺在地上聽到了多少?關於贗品,關於局長的副本,她在半睡半醒間聽明白了嗎?

格蕾絲發出陰郁的笑聲,然後聳聳肩,但沒有回答。

幽靈鳥聳了聳肩,拿起一支蛋白棒,用匕首割開,大口地吞咽起來。吞咬之間:“這可真難吃,一點不新鮮。你有沒有在島上遇到異常現象?”

“這裏的一切都是異常現象。”格蕾絲疲憊地說,仿佛這問題已經被問過太多次。

“你見過生物學家嗎?”直截了當。總管緊張地等待著答案。

“我見過生物學家嗎?”她一遍遍重復這一問題,仿佛從不同角度檢視。“我見過生物學家嗎?”格蕾絲玩弄槍套搭扣的聲音越來越快,刀尖在泥地裏畫出的圖案越來越復雜。其中是否有個螺旋?兩條相互交錯的螺旋線?那是海星嗎,還是只是一顆星星?

“回答我,格蕾絲。”幽靈鳥說道。她站起身,雙手置於兩側,姿態放松但保持著完美的平衡,就好像隨時準備應付麻煩。好像經過過格鬥訓練。

隨著一片雲飄過,平台窗戶裏透入的光線暗淡下來。室外有一只鳥在啼鳴,仿佛跟隨著刀尖畫圈的節奏喃喃低語。遠處隱約傳來低沉悲哀的隆隆聲,也許是燈塔基石上的回音。一只壁虎匆匆地從墻上爬過。總管不知道該擔心眼前的事,還是背景裏的事。這是對幽靈鳥來說唯一重要的問題,假如格蕾絲不回答,總管不知道她會怎樣做。

格蕾絲凝視著總管說:“要是我坐在這裏,告訴這個副本”——指了指幽靈鳥——“我所發現的一切,那等到地獄都結成冰,我們還坐在這兒。”

“快點回答。”幽靈鳥聲音低沉地說。

“我們只是經過這裏嗎?”總管問道,“要不要繼續前進?”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才是關鍵所在。讓他感覺疲憊的不是幽靈鳥的提問,而是格蕾絲持續的懷疑。

“你們知道我在這島上有多久了嗎?你們有沒有問過?”“你見過生物學家嗎?”幽靈鳥的提問就像斷斷續續的低吼。

“快點問我。”匕首刺入平台木地板中,不停地顫抖。槍套上的手靜止下來,扶著槍。

總管迅速瞥了一眼幽靈鳥。他有沒有誤讀關鍵信息?

“你在島上有多久了?”他問道。

“三年。我在這兒已經三年。”

室外,一切似乎靜止下來,簡直不可思議。壁虎在墻上一動不動。總管的思緒仿佛被凍結住了。格蕾絲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滿足感。因為她告訴了他們一件意料之外、難以想象的事。

“三年。”總管說道,仿佛乞求她收回。

“我不信。”幽靈鳥說。

一陣大笑。“我不怪你,我完全不怪你。你說得對,我只是個瘋婆子,一個人待在這兒精神出了問題。我一定是無法適應。我一定是他媽的瘋了。沒錯,一定是的。只不過……”

格蕾絲從背包裏抽出一疊泛黃而脆弱的紙,上面有手寫的字跡。紙角上夾著一個生銹的夾子。

她將那疊紙扔到幽靈鳥腳邊。“讀一讀吧。省得我浪費時間跟你解釋。讀一下。”

幽靈鳥撿起紙頁,困惑地看著第一頁。

“這是什麽?”總管問道。他也許並不想知道。不想再次遭受沖擊。

“生物學家最後的遺言。”格蕾絲說。

書寫對我來說就像重啟停歇多年的引擎,它默默地在空地裏生銹——灌入水和泥沙,外加螞蟻、蜘蛛與蟑螂的滲透。藤蔓和雜草也鉆入其中不斷生長。如同一陣咳嗽似的雜音,吐出許多樹葉與塵埃,有點像我的聲音,又跟以前不同。畢竟我太少用到自己的聲音。

在紙上寫字已是許久之前的事,長久以來,我一直沒有這種沖動。我越來越明確地感覺到,在這座島上,我絕不能分心。分心是很危險的——會招致別的東西偷偷潛入,然後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狀態。我一直以為會在這裏簡單地生活下去,直到壽終正寢,只有最近才產生一些別的想法,才感覺似乎缺了點什麽。我原本也從來沒有興趣描述、記錄和交流,因為這一切看起來如此平淡無奇。所以,即使我嘗試寫了好幾遍開頭,也沒什麽可奇怪的。我放棄了三四個草稿,才寫下這……這份文件?這封信?這……是什麽並不重要。

又或者,當我想到書寫,便會再次回憶起從前那個世界,然後變得猶豫不決。當我的思緒飄向外面的世界時,那個世界顯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團衰弱的光球,充滿扭曲的聲音與圖像,如同鋒利的刀刃一般穿過我們的眼睛與頭腦,甚至令我們無法眨眼。我以前就生活在那裏,現在還有人生活在那裏,這簡直就是神話,像個神秘的悲劇,像個謊言。也許有一天,魚和老鷹,狐狸和貓頭鷹都會開始以自己的方式講故事,講述那虛無縹緲的光球,講述從中泄漏出來的種種毒素和所有悲哀。假如人類的語言有意義,我甚至可以對著海浪和天空敘述,但這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