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4頁)

露絲搖搖頭。“確實聽起來有點怪。但是很可能會過去的。很可能是我們在這裏吃的食物造成的。”

她並沒有幫多大的忙,但她表示了同情,過後我感覺好了一些。因此那天下午在草地上我們爭吵的中間,露絲突然提起此事,讓我大受打擊。好吧,也許沒有其他人會偷聽我們講話,但即便如此,她這樣做也有不對的地方。在農舍的最初幾個月裏,我們的友誼之所以能夠完好無恙是因為,至少在我這邊,我有種觀念,認為存在著兩個不同的露絲。有一個露絲總在費力討好老生們,會毫不猶豫地無視我、湯米,或是其他任何人,只要她覺得我們妨礙了她拿姿作態。這個露絲我不喜歡,我每天看到她裝腔作勢、擺譜兒——就是這個露絲,會用拍下胳膊肘的手勢動作。但一天結束的時候,在我狹小的閣樓房間裏,跟我並肩坐在一起,雙腿伸出來,蕩到我床墊外面的那個露絲,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杯,那是來自黑爾舍姆的露絲,無論當天白日裏發生了什麽,我跟她,我們都可以像這樣,上次坐在一起的時候談到哪裏,立刻拾起來接著聊。直到那天下午草地上那件事之前,我都一直深信不疑,這兩個露絲絕不會混為一談;我臨睡前向她傾吐心聲的那個露絲,我可以絕對信任。所以當她說出那句話,說我“至少跟某些老生交朋友沒那麽慢”的時候,我特別生氣。所以我拿起書走掉了。

但是現在當我回想往事,會更多地從露絲的角度去看問題。比如我看得出,她可能會感覺我才是首先違背約定的那個人,而她這句揭短的話只是一種反擊。當時我從沒想到這一點,但現在我覺得有這樣的可能,這樣解釋所發生的事能說得通。畢竟在她說這句話之前,我都在講什麽拍打胳膊肘的事。現在說來有點難以解釋,但是對於露絲在老生面前的表現,我們兩人之間絕對有種心照不宣的共識。誠然,她經常會吹牛,暗指各種我確知根本沒有的事。正如我所說,有的時候她會出賣我們去討好那些老生。但在我看來,露絲似乎認為,她做這些事,都是為了我們大家。而我作為她的好朋友,擔任的角色就應該默默地給她支持,就好像她在舞台上表演,我就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她奮力表現,想做一個不同的自己,也許她比我們其他人感到更大的壓力,因為正如我所說,她好像擔負起了我們大家的責任。在這種前提下,我說她拍拍胳膊肘什麽的這事兒,就可能被看作是一種背叛,也許她當時感到自己這樣的反擊行為是正當的。正如我所說,這種解釋是我最近才想到的。當時我並沒有放眼全局,或是認真審視自己在其中的角色。總的來說那段時間,我猜我大概從來沒有關注到露絲單純為了長大,為了將黑爾舍姆拋在腦後、邁向新生活所做的努力。現在回想起這些,我想起了她曾跟我說過的一些話,那是在多佛的康復中心我陪護她的時候。我們曾坐在她的房間裏,看著夕陽,我們總是這樣,一起享用我帶來的礦泉水和餅幹,我當時跟她講,說我還留著當初在黑爾舍姆我的舊收藏盒子裏面的大多數寶貝,都好好地放在我的松木箱子裏,在我的住處。這時——我倒不是特意想引導話題,或帶出自己的觀點——只是碰巧對她說道:

“離開黑爾舍姆之後,你就再沒有收藏過東西,對不對?”

露絲當時坐在床上,她沉默了許久,陽光照在她身後的瓷磚墻面上。後來她說:

“記得我們走之前,導師們反復提醒我們說,可以將自己的收藏帶走。因此我就把盒子裏所有的東西拿出來,放進了旅行袋。我計劃一到農舍就找個很好的木箱子放這些東西。但是當我們到了那裏以後,我發現那些老生都沒有自己的藏品。只有我們這些人才有,這不正常。想必我們大家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可我們從來沒有認真談過這事,對不對?於是我就沒有去找木箱。我的那些東西就在旅行袋裏放了好幾個月,最後,我就都扔掉了。”

我瞪著她。“你把自己的藏品當作垃圾丟掉了?”

露絲搖搖頭,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仿佛在腦海中將每件藏品都細細回憶了一遍。最終她說:

“我把它們都放進了垃圾袋,但我實在不忍心把它們當垃圾丟出去。於是有一次老凱佛斯正準備要開車離開的時候,我就拜托他,把這袋東西送到個商店裏去。我知道慈善商店的存在,我都查清楚了。凱佛斯略翻了翻袋裏的東西,因為他不知道裏面有什麽——他怎麽會知道呢?——然後他哈哈笑了,說據他所知沒有一家商店會要這樣的東西。我就說,可是這都是好東西,真正的好東西。他看得出我有點動情,於是就轉變了態度。他說了類似這樣的話:‘好吧,小姐。我帶去給樂施會的人。’然後他又很努力地安慰了我一番,說:‘現在我看清楚了,你說得對,裏面都是好東西!’可他並不怎麽令人信服。我猜他只是把東西拿走,丟到了什麽地方的垃圾箱裏。但是至少我不用了解那些。”然後她微笑著說:“可你不同。我記得。你從來不因為自己的藏品而不好意思,你都留著。現在我希望當初也跟你一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