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頁)

我想說的是,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在盡力適應新的生活,我猜大家都做過後來後悔的事。當時露絲的話讓我很難過,但現在為了當初剛到農舍的最初時間她或其他人的所作所為,要去評判她或者任何人,都毫無意義。

隨著秋色漸濃,我對於大家的周遭環境越來越熟悉,開始留意到一些早先忽視的情況。比如說,學生們對於最近離開的人那種奇怪的態度。老生們在去大白樓或是白楊農場的旅途中遇到的人物,他們會毫不遲疑地分享他們的趣事;可他們幾乎從來不會提及那些直到我們到來之前還跟他們很密切的朋友。

我還注意到一件事——我看得出兩者之間有關聯——當某個老生出門去“做任務”的時候,大家對此都小心翼翼,三緘其口——即便是我們,也能明白他們是做護理員去了。他們可能一去四五天,但在此期間極少被提及;而他們回來的時候,也沒人真的去問他們些什麽。我猜他們大概跟最親密的朋友會私下交談。但大家心照不宣,都不在公開場合談論這些外出旅行的事。我記得有天上午,通過廚房霧氣騰騰的窗戶,看到兩個老生離開去“做任務”,心裏不禁想,到明年春天或者夏天,他們會不會就徹底消失了,輪到我們小心翼翼,避免提到他們。

但是如果說離開的學生是完全禁止談論的,那又有點誇張。要提到也就提到了。最常見的是,你會聽到別人間接提到他們,通常是說到什麽活計或是物件相關的時候。比如,如果落水管需要修理,大家就會七嘴八舌地討論,說“當初麥克是怎麽修的”。黑谷倉外面有個樹墩子,大家都稱之為“戴夫的樹樁”,因為足足三年,直到我們來的幾個星期之前,他總是坐在上面讀書寫作,有時下雨或者天冷都不改其行。也許最令人記憶深刻的是史蒂夫。我們始終也沒弄明白史蒂夫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只除了一點,他喜歡色情雜志。

時不時你會在農舍裏發現一本色情雜志,或是丟在沙發後,或是埋在一堆舊報紙中。這是那種所謂的“軟性色情”,可我們當時不懂得如何區分。我們以前沒碰到過這種事,也不知該作何感想。當有雜志冒出來的時候,老生們通常會一笑置之,飛快翻閱,仿佛熟視無睹,然後就丟到一邊,於是我們也照此辦理。幾年之前,當我和露絲一起回憶這些往事的時候,她堅持說當時在農舍裏有幾十本這種雜志在流傳。“沒有人承認自己喜歡,”她說,“可是到底怎麽回事你是記得的。如果某個房間裏冒出一本,大家都假裝見怪不怪,沒什麽好看。可是你過半小時再回來,準會發現雜志不見了。”

總之,我想說的是,每當有這種雜志出現,大家就號稱這是“史蒂夫的藏品”中剩下來的。換句話說,任何時候有色情雜志冒出來,史蒂夫都要對此負責。正如我所說,我們始終也沒有明白史蒂夫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可即便在當時我們也能看出此事的滑稽之處,當有人指指點點,說“看哪,又一本史蒂夫的雜志”時,聽出話中些許的譏諷之意。

然而這些雜志讓老凱佛斯不勝惱火。有傳言說他信教,不僅僅堅決反對色情內容,根本跟性愛都勢不兩立。有時候他會大發脾氣——你能看到他那花白的胡須之下,面皮因為暴怒而鼓脹起一塊塊紅斑——他會滿屋子乒乒乓乓地搜查,不敲門就沖進人家房間裏,決心要把每一本“史蒂夫的雜志”都翻出來。這時,我們總是盡力去感受他滑稽可笑的一面,但他這樣發脾氣的時候,其實真的有很嚇人的一面。比如,他通常的咕咕噥噥不停抱怨的話突然都沒有了,這種沉默賦予他一種令人警惕的氣場。

我記得有那麽一次,凱佛斯收了六七本所謂“史蒂夫的雜志”,一起拿著沖出門去,到自己車上。我和勞拉碰巧一起待在我的房間裏,勞拉的話剛剛逗得我哈哈大笑。這時我看到凱佛斯打開車門,也許是因為他需要用雙手來搬別的東西,因此將雜志放在了鍋爐房外堆疊的一些磚塊上——幾個月前有幾個老生曾試圖搭爐子烤肉。凱佛斯身體前傾,頭肩都藏進了車內,在裏面翻找了老半天,不知為什麽我覺得,雖然說他一會兒之前還那麽火冒三丈,他這會兒已經忘記了那堆雜志。果不其然,幾分鐘後我看到他站直了身子,爬進駕駛座,砰一聲關上車門開走了。

我跟勞拉指出,說凱佛斯把雜志落下了,她說:“反正雜志放那邊也待不了多久。他又得再斂一遍,下次決定大清洗的時候。”

但是大約半小時之後,當我不知不覺散步經過鍋爐房的時候,發現雜志並沒有人動過。我想了一下,要不要拿回自己房間去,但又想到,如果雜志在我房間裏被人發現,那我就要承受沒完沒了的嘲弄;而且人們絕不可能理解我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所以我就拿起雜志,帶進了鍋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