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3頁)

那是一場特別冷的寒潮期間,我們的大煤氣供暖設備一直不好用。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想點起暖爐,但一鍵之遙,卻就是打不著火,我們只得放棄了一個又一個暖爐——隨之也只得放棄暖不起來的房間。凱佛斯拒絕處理問題,聲稱這是我們的責任,但最終實在是太冷了,他就給了我們個信封,裏面裝著錢,還有我們需要買的點火燃料名稱。於是我和露絲自告奮勇走到村裏去買燃料,所以在那個有霜的早晨,才會經過那條小巷。我們經過了一個地方,兩邊的籬笆都很高,地面上滿是凍牛糞堆,這時露絲突然在我身後幾步停下了腳步。

我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因此當我退回到她身邊時,正看到她舉手捂住嘴巴在呵氣,眼睛朝下望著,注意力完全被腳邊的東西所吸引。我以為也許是只可憐的動物在霜凍中凍死的屍體,但當我走上前,卻看到一本彩色雜志——不是“史蒂夫的雜志”那種,而是那種明艷誘人、跟著報紙免費派發的雜志。落在地上的雜志碰巧打開在對開的廣告頁面,盡管紙頁已經浸濕,一角上還有泥,你仍能夠看得很清楚。書頁上有個漂亮高档的開放式辦公室,裏面有三四個工作人員好像在談天說笑。這地方看起來明媚無比,裏面的人也一樣。露絲盯著這幅畫面,當她發現我在身邊時,說道:“這才算是個像樣的上班的地方。”

這時她又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也許因為我看到她這樣,還有點生我的氣——於是重新啟程,比先前走得更快了。

但是幾天後的晚上,當我們幾個在莊院大屋裏,圍坐在爐火旁的時候,露絲開始跟我們講她理想中的辦公室,我立刻就聽出來了。她講到了所有的細節——綠植,亮閃閃的設備,帶腳輪的轉椅——說得栩栩如生,大家誰也不忍心打斷,聽她說了很久。我仔細觀察她,但她仿佛始終沒想到我可能會聯想起前幾天的事——也許她自己都忘了,這些意象是從何而來。她甚至還曾說到辦公室裏的同事都是那種“充滿活力、勇往直前的類型”,我清楚記得這就是那張廣告圖上方大字體印出來的內容:“你是不是屬於充滿活力、勇往直前的類型?”或者類似的用詞。當然我什麽也沒說。事實上,我聽著她的話,不禁心想,也許這都是可行的:是否有一天我們大家都可以搬到一個像這樣的地方,繼續生活下去。

當然,克裏茜和羅德尼那天晚上都在,每個字都聽進去了。接下來的幾天裏,克裏茜一直慫恿露絲多講一點。我曾經偶爾經過,碰到他們一起坐在房間的角落裏,克裏茜問:“你確信大家一起在一個像這樣的地方工作,不會打擾對方嗎?”就這樣,讓露絲再次開始講這件事。

克裏茜這個人的問題在於——很多的老生也是一樣——雖然我們剛剛到的時候,她對我們的態度略微有點屈尊俯就的意思,但實際上她對我們來自黑爾舍姆這件事,內心深感敬畏。我過了很久才認識到這一點。以露絲的辦公室為例:克裏茜本人在任何情況下,都絕對不會談論在任何一個辦公室工作,更不要提像這樣的辦公環境了。但因為露絲來自黑爾舍姆,不知為何這整套想法就變成了可能的範疇。克裏茜就是這樣看問題的,我猜露絲時不時也確實會說點什麽,來鼓勵這樣的想法:好像我們這些黑爾舍姆的學生,理所當然適用於另外一套規則標準。我從沒聽到露絲實際對老生們撒謊;她只是沒有否認一些說法,又暗示其他的可能。有幾次我本可以當眾反駁她,戳穿她的說法。但有時露絲故事講到一半,偶爾目光跟我的碰上,如果說她有點心虛的話,也似乎很有信心認為我不會出賣她。當然我沒有。

因此這就是克裏茜和羅德尼號稱曾見到露絲“可能的原型”事件的背景,也許你現在能明白為什麽我對這件事這麽警惕。我不大贊同露絲跟他們去諾福克,可也說不出到底為什麽。一旦她明確表示拿定了主意要去,我就跟她說我也要去。起初她似乎不大開心,甚至還曾表示,也不希望湯米陪她同去。可是最終我們都去了,我們五個人:克裏茜,羅德尼,露絲,湯米,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