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6頁)

只有他說完這話之後,我才如冷水澆頭一般,真正明白他要說的意思。我停下來向他轉過身去,可是不等我開口,湯米卻笑了。

“如果我理解的都對,那麽,唉,看來我是把機會都搞砸了。”

“湯米,你有沒有任何東西入選過藝廊?也許你很小的時候呢?”

他已經開始大搖其頭了。“你知道我這個人多沒用。再說還有露西小姐什麽的那些事。我知道她是好意。她為我感到難過,想幫我。我肯定她是這樣想的。但是如果我的理論正確,那麽……”

“這只是理論而已,湯米,”我說,“你知道你的理論是怎麽回事。”

我本想調節下氣氛,但語氣沒有控制好,我還在使勁想著他剛剛說過的話,這點想必顯而易見。“也許他們有各種各樣的方式去評判,”過了一會兒我說,“也許那些作品只是許多不同方式中的一個。”

湯米再次搖了搖頭。“比如什麽方式?夫人從來也不了解我們。她絕對不會記得我們每一個人。再說,很可能不止夫人一個人做決定。很可能上面有比她職位更高的人,那些人從來沒到過黑爾舍姆。我想這些想了很久,凱絲。一切都對得上。所以藝廊才這樣重要,所以導師們才這樣強烈要求我們一定要努力創作藝術和詩歌作品。凱絲,你怎麽想?”

無疑我是走神了一會兒。事實上,我想到了獨自一人在宿舍房間裏,播放我們剛剛找到的那盤磁帶的事;想起我是如何擺動身體,將枕頭抱在胸前,夫人如何從過道裏看著我,雙眼含淚。甚至連這個我一直沒能找出一個合理解釋的場景,似乎也符合湯米的理論。在我的腦海中,我想象的是自己抱著一個嬰兒,但當然,夫人無從知道這些。她很可能會認為我是幻想與愛人相擁。如果湯米的理論沒錯,如果夫人跟我們的聯系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此後當我們相愛的時候,來決定我們是否可以延遲捐獻,那麽這就合理了——雖然她通常對我們都極盡冷漠——但當她碰上這樣一個場景的時候,還會真心為之感動。這一切從我腦海中閃過,我差點就要沖口對湯米講述這一切。但我抑制住了這種沖動,因為我現在想壓一壓他的理論。

“我剛剛在想你說的話,僅此而已,”我說,“我們得開始往回走了。我們得花點工夫才能找到停車場。”

我們開始調轉步伐下坡,但我們都知道時間還夠,無需著急。

“湯米,”我們走了一段之後,我問道,“這些事你跟露絲講過沒有?”

他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最後他說:“問題在於露絲相信這一切,老生們所說的一切她都相信。沒錯,她喜歡不懂裝懂,故作高明。但是她真心相信這些話。或遲或早,她一定會想采取下一步行動。”

“你是說,她會想……”

“沒錯,她會想申請。可她還沒有想清楚。不像我們剛剛談的這樣。”

“你從沒講過你關於藝廊的理論?”

他再次搖頭,卻什麽也沒說。

“如果你告訴她你的理論,”我說,“而她相信的話……那可就,哎,她肯定要氣壞了。”

湯米若有所思的樣子,但卻什麽也沒說。直到我們重新走回那些狹窄小街上之後,他才再次開口,這時,他的話音突然變得有些局促不安。

“事實上,凱絲,”他說,“我一直在做些東西。只怕萬一嘛。我跟誰都沒講過,露絲也沒有。只是剛剛開始。”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提起那些想象中的動物。當他開始描述他正在做的東西的時候——直到幾個星期之後我才看到那些畫——我發現很難表現得興趣濃厚。事實上我得承認,這讓我想起了黑爾舍姆時代,湯米所有問題的起始點,最初那幅草地上大象的畫。他解釋說,靈感來自一本封底缺失、老舊的兒童繪本,是他在農舍的沙發後面找到的。後來他就說服凱佛斯給了他一本黑色小本子,他就開始在上面畫動物,自那以後,湯米已經畫完了至少十二幅他想象中的動物。

“關鍵是,我把它們畫得非常小。很小很小。在黑爾舍姆的時候我從沒想過這樣做。我想也許當初我就是在這上面出了岔子。如果你把它們畫得很小,因為你畫畫的紙總共也就這麽小,那麽一切就都變了。就好像它們自己就活了。這時你就得給它們畫上各種細節。得考慮它們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夠到東西。坦白講,凱絲,這跟我在黑爾舍姆畫過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他開始描述最喜歡的動物,但我很難集中注意力;他越是起勁地給我講他的那些動物,我就越不自在。“湯米,”我想對他說,“你會再次讓自己成為別人取笑的對象。幻想動物?你怎麽回事啊?”可我沒有。我只是警惕地望著他,不停地說:“聽起來真不錯,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