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阿蘭布拉,英西國位於印第安座ε領土內的經濟心臟,是座十分美麗的地下城。小巷兩旁是成行的樹木,樹蔭下是燒結風化壤鋪就的人行道。碳納米管網之上矗立著塑玻建築物。大學校園裏各處都是誇張的曲面建築、輕橋、陽台,更有恢宏的花園高懸於城市的上空,十分吸引眼球。塑玻建築的外立面造型經過設計,可以將慵懶的陽光折射成彩虹投在地面上。城市四周是巖石築就的圍墻,阿蘭布拉大學就依西墻而建。在這種地方尋找偶人,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盡管貝利撒留當著卡桑德拉那樣講自己的故鄉,其實他能降生在量人中間,還算是很幸運的。更糟糕的生身之所多的是。在印第安座ε星系,一個人若能降生在阿蘭布拉或者薩格奈(1),那就像是中了彩票大獎。星系裏其他地方還有很多礦局,裏面凈是些賣身還債的勞工。貝利撒留也決不想在某些獨立的原教旨主義教派控制區生而為一個女人。

此外,你也許會降生在波江座,成為自稱“雜種部落”的波江人中的一員。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人人都會不寒而栗。他們只能生存在外星海洋深處巨大的壓力環境下,與人類和家園徹底斷絕,受困於自己的遺傳系統缺陷,遭受精神疾病和錯位本能的折磨。

然而,即便是這些雜種人,也決不願跟偶人交換位置。

整個文明範圍內,所有的國家和人民都對偶人十分反感和厭惡。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人類的犯罪。偶人對他們的創造者非常崇敬,這是通過生化技術手段固化在體內的。而他們的創造者——元神,本身也經過基因改造,可以產生化學因子來引發偶人的宗教敬畏。包括貝利撒留在內,沒有人會願意與偶人或是他們那些被禁錮的神靈交換位置。

然而,有些偶人的情況比這還要糟糕。基因突變的隨機性可能會產生這樣的偶人:他們完全不具備生理基礎來感知其崇拜的神聖之人的信息素。這種生物,在偶人世界——歐樂星——得不到任何的信任。生物叛教者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這樣的殘次品偶人有的選擇了流放以免遭處死。貝利撒留不厭惡偶人,也不厭惡那些因為基因突變而無法與自己的同伴生活在一起的偶人。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上了樓梯,穿過走廊,兩邊是一間間的院系辦公室。貝利撒留來到一扇門前,門上的銘牌寫著:曼弗雷德·蓋茨15,助理教授。

他敲了敲門。門後傳來拖著腳走動的聲音,然後就寂靜無聲了。貝利撒留又敲了敲門。

“走開!”一個聲音喊道。

“我不是來傷害你的,蓋茨教授,”貝利撒留說,“我來是想提議一樁生意。”

“快滾!”

蓋茨的反應也可以理解。就算並不是每個人都想殺了偶人,但很多人都可以毫無愧疚地傷害他們。不過貝利撒留畢竟還是得進到這扇門裏去。他將指尖按在門把手周圍冰冷的金屬板上。只一毫秒的電流,指尖輕微的燒灼刺痛,門鎖哢嗒一聲響,門被他打開了。

窄小的辦公室裏顯得了無生機。一張低矮的辦公桌,塑料桌面上左側擺著幾部平板電腦、全息投影儀和顯示器,桌前是一把童椅。右邊還有一桌三椅,其中一把椅子還帶有三層踏板。智能白板和全息投影儀占據了後方的一面墻。

“蓋茨15教授,我來這兒只想跟你談談。”貝利撒留說。

一個生著金發的小腦袋從桌面下探出來窺視著他。一只小手握著一個看上去像是電擊槍的東西,對準貝利撒留——那是一把只有警察才能用的電擊槍;另一只手裏則攥著一把折疊刀。

“出去!”蓋茨15說。

貝利撒留將身後的門關上。偶人的電擊槍開火了。啪的一聲響,兩人之間閃過一道電光,正打在貝利撒留的手上。貝利撒留身體一哆嗦,大叫一聲,後退了幾步。桌面上方露出了蓋茨15睜大的一雙眼睛。

“不要這樣!”貝利撒留一邊大喊,一邊甩著刺痛的手指。

他的心臟剛才挨了重重的一下。他將劇痛的雙手夾在腋下。電流竄進他身體的地方,指尖變得通紅,還鉆心地疼,可能已經燒傷了。那股電流已經走遍了納米微管通道,直達他的電肌塊。

通過外接電源來給電肌塊充電是可能的,但他的身體不是那樣設計的。這一下讓他的電肌塊過度充電了。貝利撒留將依然刺痛的手指戳在桌面上,使桌子帶電,以釋放體內積壓的電荷。蓋茨15躲在後面哆嗦著。貝利撒留坐了下來。這不算是個很好的第一印象。他也真的當不了一名好的冥想者。他吹著指尖。

蓋茨15有氣無力地背靠墻站著。他身高九十厘米,手中的刀子舉在面前。他的四肢形態優美,臀窄,頭小,胡子拉碴。他的一頭金發留得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