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貝利撒留租的兩艘舊貨運飛船名叫“通哈號”和“博亞卡(1)號”。這兩艘飛船哪怕在無重力環境中都不斷地嘎吱怪響,不過它們都還能制造蟲洞。瑪麗駕駛著“通哈號”,斯蒂爾駕駛“博亞卡號”,同時大發牢騷,抱怨自己竟然淪落成了貝利撒留和卡桑德拉的出租車司機。

他們飛到了距離托勒密星六個小時的地方,這才暫時停下。瑪麗對“通哈號”老舊的磁線圈做了微調,在飛船正前方打開了一個短暫的蟲洞。她沒有進入蟲洞,只是讓“通哈號”一直保持著這個蟲洞。

處於深度神遊狀態的卡桑德拉開始下令改動“博亞卡號”上的線圈,就像貝利撒留幾個月前在三百二十光年之外的“瓊萊號”上所做的那樣。她穿著一套便攜式神遊宇航服,可以管理她的心率、血壓和體溫。貝利撒留密切關注著她,監控著宇航服上的讀數,她神遊太深時可以隨時幹預。

卡桑德拉大腦中的客觀量子處理器幫助貝利撒留一起操作全息顯示屏,在他們面前展開了一幅3D圖形,上面是各種圖表和刻度盤。圖形上方留了一個工作區,可供書寫方程式、調試參數變化和繪制技術草圖。貝利撒留既不需要也不想進入白癡天才狀態。這些日子裏,看著偶人和波江人的種種古怪之處,他越來越覺得像對鏡自觀,卻看到碎裂的鏡子裏有三張臉。

雖然他距離卡桑德拉只有五十厘米,孤獨感卻依然淹沒了他。就好像跟電腦玩牌,即便是最先進的電腦,他也會很快發現對方出牌時遵循的規則,而卡桑德拉進入神遊以後,就變成了一部活的電腦,令他無法感到親切。她變成了一個完全客觀的智能,連最最基本的意識都沒有。只是一部肉體機器,被算法的大網籠罩,甚至不能稱為一個人。卡桑德拉這個人眼下已不復存在,被電生化腦葉切斷術暫時消除掉了。

卡桑德拉的量子智能對線圈的電流、曲率和磁導率做了四次調整,來制造人工蟲洞。“博亞卡號”以強大的磁場將空間不斷扭曲,直到時空中形成一個蟲洞史瓦西喉,蟲洞另一邊的非固定端在探求著,試圖返回到基態(2),或是能夠連接到另一個時空,好暫時穩定下來。一次又一次,卡桑德拉的量子智能將這個蟲洞引導到瑪麗在“通哈號”正前方制造的那個蟲洞。一次又一次,這個蟲洞的非固定端在十一維時空中迅速找到了“通哈號”蟲洞的超邊緣,並導致其坍縮。

“理論上講,”貝利撒留沮喪地對斯蒂爾說道,“似乎我們弄出來的任何人工蟲洞,只要是在線圈的躍遷範圍內,我們就會把它搞坍縮。”

“那不就跟我的奶頭一樣,屁用沒有嗎?”斯蒂爾說。

貝利撒留的電肌塊發送出一道微電流,直接進入他的大腦。感覺就像是關掉了一組燈,又打開另一組。眼前的遙測圖片一下子變得簡單了,無非是一些拼圖塊,彼此之間的關系再明顯不過。身處這種狀態,身旁那具無意識的軀殼不再讓他覺得不好受了。

“卡桑德拉。”他說。他沒打算把她從神遊中叫醒,只想和她溝通一下,迫切想要這樣做。他靠近卡桑德拉,手按在她的神遊宇航服上,兩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以白癡天才的超智能來看,貝利撒留知道這應該意味著親密,但不知道怎的,他卻覺得自己抱著的不過是一塊肉而已。

卡桑德拉的量子智能在全息圖的工作區繪制圖形,激發了他的新想法:新的蟲洞幾何。他用抽搐、緊張的手指在工作區內書寫著新的方程式和幾何形狀。即便是在普通人的狀態下,貝利撒留也能在腦中勾畫五維圖形。進入白癡天才的狀態後,他更是可以勾畫七維、八維的對象和復雜態的空間幾何圖形。再加上量人的渲染程序具有專門設計的符號系統,能讓他看到可以用來描述蟲洞復雜性的十一維幾何形狀。

卡桑德拉腦中的量子智能停了下來,不再繪制模型。在貝利撒留繪制完新的幾何圖形之後1.8秒鐘,它都沒有產生任何輸出。它在處理他的新想法。他畫了一個蟲洞模型,其史瓦西喉由六維超正方體構成。

量子智能接收了他畫的圖形,將其擴展,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得出更為細化的形狀。卡桑德拉身體中的智能正在使用可以同時呈現為多個值的疊加態量子位元和量子三元變量,並行處理許多操作。

卡桑德拉的神遊宇航服傳來一個警報,在工作區中心處輕輕亮起。溫度升高,39.9度。宇航服開始做降溫補償,向環繞卡桑德拉頭、頸、背部的管道輸送冷卻水。

這時,工作區內飛速的繪圖和書寫都已停止。貝利撒留繪制的基本形狀還在那兒,但旁邊已經不再是各種近似估值,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確切、定量的解答。這些解答並非在例證,而是在令人信服地論證一種想法,即在小尺度上,蟲洞的史瓦西喉確實是由微觀的六維超正方體構成的,並且空間增加的體積和方向就隱藏在蟲洞壁本身之中,可以用來將這些時空積木塊綁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