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怪異的失重之感。貝利撒留猛地一震,耳中全是自己沉重的呼吸聲。他宇航服的面罩之外,看到的東西都有些扭曲,到處散發著切倫科夫輻射幽靈般的藍光,還有一些光是紫色的。他試圖看清那是什麽,眼睛卻覺得刺疼。

他有點恐慌地揮動了一下手臂,沒有感覺到電磁場。而且他在發燒。他神遊了多久?宇航服上的時鐘顯示的是三十分鐘,但感覺不止這麽點時間。他不記得剛才的神遊了。通常他都可以的。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他還在白癡天才模式下?

名為貝利撒留的主觀,腦海裏傳出一個聲音。那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卻像個機器人在說話。那聲音令人害怕。

“什麽事?”貝利撒留猶豫地問道。

分區成功了,那聲音說道,名為貝利撒留的主觀和客觀量子智能可以並行處理,只交換傳統信息。

“什麽?”貝利撒留在頭盔裏說,“這不可能。我們不能共存。”

量子智能已經陷入僵局,那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卻像個死人一般。

“怎麽回事?”貝利撒留問道,“我這是在哪兒?為什麽我感覺不到我的磁小體?”

已構建算法分區,他的聲音說,以分隔傳統主觀處理與量子客觀處理。磁感應信息主要用於輸入量子信息,這些輸入已經與貝利撒留的主觀分開,以避免疊加量子態的坍縮。

貝利撒留在頭盔面板的反光照耀下動彈手指試了試,結果讓他震驚不已。沒有磁場信息。他幾乎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只是“幾乎”,因為就算在非神遊狀態下,他的大腦也經過硬件改造,比一般人更擅長尋獲和理解數學模式。但沒有了磁小體,在認識論的汪洋大海中,他就像隨意漂流的小船,失去了校準視覺信息的基準線。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因為他知道,經過了多少遺傳學和表觀遺傳學的操作,才有了他。那是一個極度復雜和嚴密的過程。他是經歷了許多代叠代的高級產物。但他接受的訓練和生物工程改造並沒有預示這種可能性。這是一次計劃之外的進化飛躍——現有的生物工具發展出了新的功能。

“為什麽要把我的大腦分區?”貝利撒留問道。

發生了一級邏輯僵局。

一級?一級只有兩個優先事項:自我保護和尋求知識,其中第二個是量人之所以存在的唯一理由。

他的量子大腦之所以做出改變,是因為面臨某種威脅。

“有什麽危險?”貝利撒留問道。

穿過聯結蟲洞這一過程,貝利撒留的肉身已經完成了大約百分之四十六。存儲器的處理空間逐漸不足。

“我的大腦怎麽可能裝不下?”

導航計算本質上是量子化的,必須占據二十二維的時空。來自蟲洞內部的感官數據占據了可用內存的剩余部分。

“也許可以暫時覆蓋掉科學數據,以後再找時間重新觀察和搜集這些數據。”貝利撒留說。

以後什麽時間?所有可用的信息都表明,名為貝利撒留的主觀必須逃離,離開這個時間之門。這就是一級僵局。

“我們正要偷走時間之門。”貝利撒留說。

那是不可能的。名為貝利撒留的主觀沒有武裝,距離安全地帶有三百二十光年,被困在時間之門的時間空隙之中,其所搭乘的戰艦滿載武裝人員,而這些人員會不惜一切代價,占有聯結蟲洞。

“這一切都在計劃之中。”貝利撒留說,“覆蓋非導航數據,我們以後再找時間重新觀察。”

貝利撒留等著量子大腦理解他的命令。這種發生在他大腦內部的變化讓他嘆為觀止,震驚不已。

對量子智能而言,貝利撒留的意識其實毫無價值。它之所以引入他來參與這個決定,只不過需要他投下這一票,才能打破僵局。量子智能就和打撲克的電腦或A.I.一樣,都有一些局限性,而現在,貝利撒留已經發現了它們。

他閉上眼睛。他具有基因增強的數學能力,眼睛卻受不了那些交錯光線的刺激。他需要安靜。針對外界的感官慢慢遲鈍、弱化,變得平緩下來,就像閣樓那些安靜、輕柔起伏的山丘一樣。

量子智能對他的大腦建立分區,這可能是一份禮物,也可能是一種深層腦損傷。他一直無法控制自己的客觀量子智能,但通過否定自己的本能和生物本性,他還能夠把它壓制在靜止狀態。現在它卻共存於他的意識中,他要怎麽才能把它關掉?

還是說,等到這場危機結束,他會被它關掉?

他感覺不到身上的電肌塊。量子智力控制了貝利撒留意識的開關。

“我的氧氣快要耗盡了,”貝利撒留說,“根據我之前設定的時空坐標,出路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