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 探

當晚,楊進開很早就把手機關了機,好好地補了一覺。第二天自然醒來的時候,正是早晨八點。楊進開穿著睡衣拉開窗簾,又是一個美美的好天氣。他美美地光腳坐在餐廳裏,美美地一邊看體育新聞一邊吃完了麥片。一切都好極了,他很滿意,仿佛重新回到了沒有被物理學折騰的美好日子。可惜,美美的心情沒有延續下去。早餐之後,楊進開終於準備回到現實,打開了手機,然後立刻被嚇得一哆嗦。嚇了他一大跳的是手機小秘書提示他有十七個未接來電,都是王墨打來的,其中昨晚九點半到淩晨三點有十一個,早晨六點半到二十分鐘前有六個。王墨還留了七條微信留言。“儂電話怎麽關機?在幹嗎啦?”一個可疑表情。“戇都快回電話,有急事!”一個發怒的表情。“快回電話,你到底在幹什麽!”四個發怒的表情加一把流血小刀。後面四個都是語音留言,前三個都是差不多的內容,最後的也是最短的一條是王墨異常冷靜的聲音,“我在路上了,你最好給我準備好。”時間是三十分鐘前。楊進開徹底慌了神。這語氣很不妙,一般來說,王墨高興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和他說上海話,一旦她開始一本正經地說普通話時,自己往往需要看一下是不是哪裏出了岔子。楊進開下意識的反應是日記被偷的事情終於曝光了,他本能地想要回撥電話,撥出去一半又趕緊按掉了,手忙腳亂地收拾起屋子,看是否有任何可疑物品。昨晚他是一個人在家,不過之前那晚可能還有些痕跡留了下來,包括酒瓶什麽的,都要徹底清理掉。其實,王墨當然知道楊進開的私生活是什麽樣的,也知道他一定還見著其他女人。對他們兩個人來說,男女間的排他性都不是必須要求的條件,而這也是楊進開所有男女關系一貫持有的基礎。不過基於對王墨的了解,她知道自己是個情色作家、花花公子是一回事,毫無顧忌地把證據展現在她眼前是另外一回事。楊進開知道,“另外一回事”一定會非常恐怖,尤其還是在王墨明顯心情不太好的時候。需要清理的東西還包括羅江日記的快遞包裝,一直還沒來得及扔掉。雖然王墨有可能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但萬一不是的話,留著包裝袋反而可能提醒她。楊進開確信一切處理好了的時候,趕忙給王墨回電話。電話通了卻遲遲沒人接聽,但很快,楊進開就聽到門口外由遠而近隱約傳來王墨的電話鈴聲。這款個性鈴聲是楊進開給王墨設置的:“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警察警察,你拿著手槍……”(1)楊進開趕緊心驚膽戰地打開門。王墨穿著一身執勤服站在門口,面沉似水,手裏攥著手機,何勇還在奮力嘶吼著。楊進開趕忙把自己的手機按掉,用盡他全部的演技強擠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來啦?”王墨緩慢地瞥了他一眼,一邊面無表情地走進房間,一邊解開警棍提在左手裏。這根警棍楊進開很熟悉,靠近手柄的地方有個用粉色水鉆貼成的W字母,但顯然不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楊進開又是一哆嗦,趕忙把門關上,謹慎地跟在後面。“對不起啊,我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一直在房間研究資料,手機沒電也沒注意到,早晨起來才發現……”楊進開賠著笑。王墨在房間裏踱了一圈,先看了一眼廚房裏的垃圾桶。楊進開知道她在找什麽,同時很慶幸前晚根本沒來得及用那玩意兒。王墨沒發現什麽,又走進臥室,用警棍挑起床上的被子掃了一眼,哼了一聲。楊進開繼續賠著笑。王墨把被子擱下,把警棍系回腰上。楊進開一笑,正要湊過來,被王墨一手拍到頭上。“你個戇都,昨晚竟然不接我電話!我本來有很急的事情要告訴你的!你這個混蛋!” 王墨一臉兇狠。楊進開一下摟住王墨的腰,順勢倒在床上,笑嘻嘻地說:“什麽急事啊?這麽急地找我,我只好好好配合你一下啦……”說著就要摸下去。楊進開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只覺得左手猛地被攥住,一下子扳到了背後,就發現王墨已經順勢一個翻身把自己整個壓在了身下,左膝蓋頂著他的腰眼。楊進開覺得左手都要斷了,臉也被狠狠地塞進被子裏幾乎喘不上氣,不禁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哀號:“斷了!給我掰斷了!”王墨紅著臉,哭笑不得地說:“你這家夥還有沒有點兒正形?我找你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正事!關於你上次找我查的那個案子!”“好的好的,我罪該萬死,你先把我手放開!斷了!斷了!”王墨松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從兜裏掏出一個一次性DVD盒扔給楊進開,哼著說:“你自己看吧。”楊進開故意齜牙咧嘴地站起來,揉著手腕籲氣。其實王墨手裏拿了分寸,雖然感覺很疼,卻沒有什麽損傷。王墨最擅長的就是反關節技,她那看起來單薄的身體裏其實蘊涵著令人恐懼的能量,當初在全上海PTU(2)選拔大比武裏,徒手格鬥這一項在140多名候選人裏,不分男女的排名是第17名。雖然楊進開還算結實,但他絕不想和王墨發生任何肢體沖撞,除非是在床上,而且絕對不是現在這種情況。楊進開把DVD盒打開,裏面是一張可寫入光盤,光盤上沒有貼任何標簽。楊進開看了眼王墨,王墨沒有理他,他只好把DVD放進電腦光驅,選擇播放。電腦屏幕上顯出的是一個固定視角的彩色圖像,沒有聲音。剛開始楊進開只是覺得非常眼熟,並沒有意識到是哪裏,後來猛地想起是程書國交叉所的研究室,估計就是昨天去的時候正在裝的監控器錄下的畫面。楊進開的心立刻緊繃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畫面正對著進門,廣角鏡覆蓋了研究室的大部分空間。楊進開注意到畫面左上角的時間是昨天傍晚7點24分。房間亮著燈,但畫面裏一個人也沒有。楊進開狐疑地扭頭看看王墨,王墨用眼神示意他繼續看下去。在傍晚7點25分的時刻,楊進開看到有個男人從房門進入了畫面,可以清楚地認出是程書國。他走到房間角落的一個箱子旁邊,似乎在查找什麽東西。楊進開意識到那些是羅江留下的遺物。兩分鐘以後,另一個男人也進入了研究室。楊進開立刻認出他是小李。小李走到程書國跟前,說著什麽,但兩人似乎談話很不投機,雖然從畫面裏聽不到任何聲音,但能感覺到兩個人都在非常激動地爭論著什麽。後來程書國指著門,似乎大聲命令著小李出去,小李也大聲喊著什麽,隨後就走出了房間。程書國滿臉怒色地原地站了一會兒,又重新回到那堆資料旁開始翻閱。時間又過了三分鐘,小李重新進入了房間。只見他迅速走到程書國身後,但程書國感覺到了什麽,扭頭去看,然後就要站起來。這時讓楊進開大吃一驚的情景發生了——小李沖了上去,手裏似乎握著個東西,猛地向程書國背部紮進去。程書國奮力地想要扭過身來,他掙紮著去抓小李的手,但小李瘋了一樣繼續向程書國不停地紮。最後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倒在了監控畫面之外,看不見了。但楊進開可以想象那個看不見的地方正在發生什麽事情。畫面似乎靜止下來,這讓等待感覺非常漫長。小李又出現在了畫面裏時,楊進開覺得過了很久的時間,但屏幕上顯示那只是一分鐘以後。他從屏幕下方背對著監控器緩緩地站起來,沒有回頭,楊進開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動作機械地走出了房間。又過了大約漫長的一分鐘,小李又從房門走進房間,身上和臉上可以看到濺了大片的血跡,上身正面幾乎整個浸紅了,同樣濺滿鮮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小李打燃一個打火機,一處一處地把布滿房間的書和資料堆都點著了,然後蹣跚著站回屏幕中間,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發呆,最後竟然緩緩地躺到了地上。這時火光和濃煙逐漸充滿了整個屏幕,楊進開已經無法看清房間裏的東西了。畫面隨即無聲地停止在2014年2月20日19點34分。整個視頻毫無聲音地放出來,仿佛帶有更加驚心動魄的恐怖感。楊進開目瞪口呆地盯著已經停止的屏幕,很長時間沒有說出話來。王墨在他身後緩緩說道:“昨晚八點二十分閔行消防支隊先接到的報案,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火已經熄滅了,當時幸好樓裏還有施工人員在調試設備,很早就發現災情,在火勢還沒有蔓延到其他房間的時候就撲滅了。消防支隊本來以為是現場施工造成的意外,但檢查現場時發現了兩具還沒有完全燒焦的屍體,就報了警。“兩具屍體已經確認是交叉所主任程書國,和在他研究室勤工儉學的大三學生李鼎鼎。程書國腹部和背部被捅了二十一刀,兇器就插在他的身上,是一把水果刀。現場學生證明這把水果刀平時一直放在茶水間,是大家平時削水果用的。李鼎鼎初步認定死於煙霧窒息。“我們隨後發現,現場當天剛剛裝好的監控視頻竟然已經在工作了。視頻調出來之後,把分局和學校相關領導都驚動了,全都如臨大敵,對外也盡量封鎖消息。這已經是該校一個月內接連發生的第三起死亡事件了,而且還涉及師生內部的謀殺。”楊進開半天才喃喃地說:“怎麽會這樣?我昨天上午才剛剛去過學校,和程書國見過面,怎麽會這樣?”王墨嘆了口氣,“我知道,研究室一個叫小張的已經告訴我們你昨天上午去過現場,和受害人見過面,而且看起來你可能是最後一個和被害人見面的人。”王墨說著又頓了頓,難受地說,“楊進開先生,所以其實今天我過來,是奉命請你跟我回分局協助調查的。請跟我走吧。”楊進開恍恍惚惚地坐著警車到了警察局。王墨這次其實不算正式的出警任務,是私下求他們隊長讓她來找人的,所以只有王墨一個人開車過來。一路上王墨熟練地在上海早高峰擁擠的道路上各種蛇形超車,一邊隨口問了問楊進開去找程書國說了什麽,又埋怨他怎麽委托人都死了還在調查,接著又驚叫了一聲,埋怨自己剛才忘了要她上次寄給楊進開的羅江日記,催他趕緊還回來,雖然估計局裏肯定傾向於把現在這個案子盡快結掉,沒有證據不會再返回來重新調查羅江自殺案,但畢竟一切要小心為妙。楊進開毫無搭話的心思,腦袋裏亂糟糟地一團。他一度琢磨著是不是正好趁著交叉所著火的機會,告訴王墨那些日記早已經還回去、卻在大火中燒掉了。但轉念一想,日記畢竟是被偷走的,萬一哪天再次出現,自己更解釋不清。用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謊言往往是最糟的主意。見王墨並沒有繼續追問,他也就打著哈哈敷衍了過去,只是心裏更加煩躁起來。王墨顯然不知道楊進開心裏的這些算計,在旁邊把手排擋掰得啪啪直響。這輛2008年款的兩廂POLO警車在早高峰的車流裏被扭得像一只喝得爛醉的猩猩開過山車。楊進開被這聲音噪得越來越煩,“別掰得那麽使勁,都讓你給掰斷了。”王墨瞪了他一眼,“怎麽,害怕啦?”然後又撲哧一下笑了起來,但她很快發現楊進開明顯沒有開玩笑的心思,後面的一路也就不再作聲了。不久就到了分局。王墨把他放下來,讓他自己去找重案隊一名叫王探的偵查員,算是知情群眾主動來協助調查,自己就趕緊走了,走之前趁著沒人親了楊進開一下。王墨的老爹就在分局上班,萬一被看到可是夠他們受的。不巧的是,王探現在並不在局裏。楊進開被帶到了一間狹小的房間,門上的標牌寫著“訊(詢)問室5”。這不是楊進開第一次進公安局,但進詢問室絕對是第一次。上一次進公安局還是在十多年前,那次因為喝醉酒被動卷入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酒吧門外的扭打,跟一群陌生人迷迷糊糊地擠在拘留所裏待到半夜,其間很多人吐了,跟傳染了一樣,整個拘留室裏氣味難聞,最後估計也沒人搞清楚原因到底是看球起的爭執還是什麽,又糊裏糊塗地走了。這一次,他終於有機會可以正式體驗一下詢問室了。“就坐在這張椅子上,椅子不夠了。王探一會兒就來。”帶他進來的穿便服的警察不耐煩地指著屋子中間的一把椅子,說完就要匆匆離開,臨走時又轉回身加了一句:“坐著別亂動,這屋子二十四小時都有監控。”他指了指房間前後屋頂上的兩個攝像頭,給了楊進開一個警告的眼神,隨後很快走了出去,關上門。這個詢問室比他想象中的要大。裏面只有一張寬大的辦公桌,辦公桌上放著一台電腦,屏幕背對著他,無法看出是否開了機。整個房間的墻壁都覆蓋了藍色的海綿,已經有些舊了,有點地方都已經翻起了缺口。這間房雖然狹窄,但挑高很高。沒有任何窗戶,只在正前方的墻上面開了一個小小的天窗,裝著結實的窗柵欄。警察剛才指給他坐的椅子位於屋子的正當中,正對著那張辦公桌,不過離著有將近兩米的距離,桌子顯然不是給這把椅子用的。楊進開坐上去,難以言喻地不舒服。這就是一把普通的木質椅子,但各種尺寸和角度似乎都是專門為了讓人最不舒服而用心設計出來的。椅子腿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不能移動。楊進開還注意到椅子的左扶手上用合頁固定著一塊長條的木板,他試著比畫了一下,發現是可以翻上來卡在兩個扶手之上的。木板的一頭留著鎖扣,顯然可以用掛鎖鎖起來。楊進開小心地把木板又翻了回去,甚至害怕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他直覺自己今天應該不會享受全套服務,但心裏還是有一點兒打鼓。他坐在這把極其不舒服的椅子裏焦慮地等了四十多分鐘。快十一點的時候,王探終於沒有敲門,直接咣當推門走了進來。王探穿著一身灰色的便服,衣服有點小,被身體撐得滿滿的。他的身材驚人地壯實,肩膀非常寬,從側面看起來甚至更加寬厚。脖子粗壯,因而顯得有點短,好像頭部直接從肩膀上長了出來。這粗壯的身材讓人第一眼看起來有點矮,但顯然那是錯覺,楊進開估計他最少也有一米八。腦袋圓圓大大的,留著短短的平頭。一雙不大的眼睛緊緊地擠在粗粗的眉毛下面。王探直接一屁股坐到楊進開對面的辦公桌後面,用一雙粗大的手把一個黑色筆記本放在桌面上,攤開碾平,而在此之前楊進開甚至都沒注意到他手裏拿有東西。王探擡眼看了看楊進開,“楊進開,還是個私家偵探,啊?”聲音同樣粗聲粗氣。楊進開一直清楚地知道,所謂私家偵探這個行業,在國內其實是個絕對意義上的灰色地帶。國家並不承認私家偵探,所有的從業者也全都打著信息調查、信息咨詢、法律咨詢等等擦邊的牌子,工作範圍更是牢牢地限定在民事範圍內,尤其以婚姻調查、離婚調查這類針對個人客戶的案子為主。他更清楚的是,警察對所謂的私人調查公司一直印象不佳,大多認為他們搗亂、惹事、業余。來的路上,王墨也特意提醒他回答問題時千萬要小心低調。所以一上來就被問到這個問題,楊進開只好賠著笑說:“沒有,哪裏是什麽偵探,我做信息調查的,剛做。”王探笑了一下,也許他本意並不是冷笑,但楊進開覺得那笑容帶著一股冰涼的意味。“你和王墨認識?朋友?”楊進開正色地笑笑,“認識,不算熟,之前一起參加過書友會。”王探用眼睛使勁盯了盯楊進開,又把目光放回在筆記上,頭也不擡地問:“昨天你去見了程書國,說說是怎麽回事吧。”楊進開於是按照他預先想好的,把掐枝去葉的真實情況講了一遍。齊南在2月13日登門委托,委托他作為中介向程書國要回一本筆記。2月14日他第一次來見程書國,程書國說筆記不在他手裏,但他可以幫忙找找。再後來就是2月19日,程書國讓小李打電話給他,約好2月20日見面。上午九點鐘見面時,程書國說筆記找到了,把筆記交還給他,他就離開了。“然後就是今天一早,我接到通知來協助調查,就來了。”楊進開誠懇地總結道。當然,涉及他還在私下調查羅江墜樓案,以及調查筆記牽扯出的自然智能原理的故事,他一點兒沒有透露。他知道說了也不會有人信,說實話他自己也不信,更何況這些還會給王墨和馮燦帶來麻煩。王探一邊靜靜地聽著,一邊詳細地記著筆記。聽楊進開說完,王探又把他講的裏面的所有細節,包括人物姓名、時間和地點等等,又都仔細重新詢問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不一致的地方。王探終於重新坐直,滿意地喘了口氣。從兜裏摸出煙和火機來,給楊進開扔了一根。楊進開接過,王探走過來給兩個人點著,兩個人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王探重新坐到桌後,再開口時,語氣也似乎輕松了下來。“所以你不知道這個李鼎鼎和程書國之間可能有什麽矛盾?”“不知道。”“嗯,還有,程書國研究室裏有個值班的小姑娘,她反映說,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有個叫什麽直總的人往程書國辦公室打了很久的電話。程書國電話之後顯得很不愉快。這個人你聽說過沒有?”楊進開心裏一動。程書國和直總肯定會繼續聯絡,但這通電話本身是否和程書國之死有什麽聯系?楊進開心裏沒有底。他點了點頭,實話實說:“聽程書國說過,但從沒見過面。”“唉,算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著,王探把桌上的筆記啪的一聲合了起來,把筆扔到本子邊上,仰身靠著椅背,兩根粗壯的胳膊抱著脖子,嘎巴嘎巴地轉。楊進開趁機說道:“王探長,這個案子又是發生在閔南理工,咱們刑警可要辛苦了。”王探朝著屋頂使勁地吐了口煙,“可不是,而且這馬上就要迎×××會議了,還在高校裏連續出這種事,上面催命一樣。昨晚到現在就沒合過眼。幸好這倆案子偵辦簡單,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上一個是自殺;這個案子,犯罪事實一清二楚被監控記錄下來了都,嫌疑人已經在鏡頭前自殺了,根本無須立案,還有什麽可說的?現在所做的無非是為了社會影響考慮,額外做得細致一點兒,否則我們偵查員都不需要再在這個案子花時間了,別的案子還多得很呢,整個分局現在都忙得飛到天上。“雖說動機還不明確,但這種事我們見多了,無非都是一個‘情’字一個‘財’字。程書國據說是個國際上很有名望的專家,他的死無論查到後面跟哪個方向沾邊,都是大家不願看到的。萬一查到什麽醜聞,所有老大們面子上都過不去。李鼎鼎家裏就更別說了,自己孩子殺了人,哪還有臉再多聲張,你說是不是?”楊進開裝作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王探把煙擰滅在桌上的煙灰缸裏,突然想起來什麽,擡頭問楊進開:“哎對了,所以那本筆記還在你手裏?”楊進開心裏咯噔一下,點頭說“是”。王探點點頭,“這本子跳出來可真不是時候,那裏面寫的都是啥,你看了嗎?”楊進開一臉輕松地說:“大概翻了翻,但什麽都看不懂,都是物理學上的東西,還都是英文的。聽說裏面是齊教授之前和他導師的研究記錄,有幾十年了吧。改天我給您交上來審查。”“算啦算啦,我看英文跟天書一樣,看了也白看。真搞不懂這些念書人,一個破本子還需要找私人偵探去搞。可能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亂來了。聽說齊南腦子最後也有問題,把自己學生也逼得跳了樓。”看來警察局並不覺得齊南的筆記本在案子裏有什麽意義,楊進開不禁暗中舒了口氣。楊進開也能聽出來,對於羅江墜樓的案子,警察局內部已經完全認定是羅江因為壓力過大而自殺了。可能是因為這案子已經結了,所以王探長有點隨便地說著案情。說著,王探抓起筆記本和筆,站起來向楊進開伸出手。“多謝你今天來協助調查啊。”楊進開趕忙起身握手,立刻感覺被一把大號壓力鉗攥住了一樣。也許王探是故意的,也許不是,說不準。楊進開跟著王探往公安局門口走。王探一路上似乎卓有興趣地問了問楊進開做私家偵探生意好做不好做,楊進開誠實地說他也剛做,也就是糊口。還沒到門口,辦公室裏一個女孩跑過來叫:“王探!盒飯到啦,再不快些牛柳飯就被搶光啦!”王探哎了一聲,兩個人隨即道別。(1)內地搖滾歌手何勇創作並演唱的歌曲《姑娘漂亮》。(2)Police Tactical Unit的簡稱,指警察機動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