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第4/12頁)

林老師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麽,輕輕拉住我的手臂,說:“還忘了介紹。這是齊躍,跟我學琴兩年了,研究天體物理的。”

林老師指向沙發,我這才和齊躍第一次正式面對面站在一起。

“你好。”他先笑著伸出手。

“你好。”我說,“我叫陳君。”

林老師繼續說下去,說他想研究的理論,說宇宙與音樂的關系,說他完不成的宏大計劃。他說得嚴肅而有熱情,說了很久,說到關鍵處還在紙上寫寫畫畫,找到樂譜寫下一串音符,作為對他想法的說明。說著說著就投入了,他開始伏案塗改,偶爾掀開鋼琴的蓋子彈上幾個小節,眉頭舒展又皺起,到了最後已經完全又投入到日常的工作狀態,幾乎忘了我們還在,我們能看見他穿著灰黑色高領毛衣的後背伏在書桌前,但無法接近。他始終沒提月球計劃,盡管這是他找我來的本來目的。我想他是忘了。

出門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眼,老師正在紙張中尋找,動作迅捷而嚴謹。

天色已晚,我和齊躍一起下樓。老樓沒有電梯,我們從樓梯間一圈圈向下繞。齊躍走在我身前,暮色透過樓道的小窗落在他頭頂,讓他的頭發明暗跳動。他插著口袋,步伐輕快。

我忽然有種感覺,老師的計劃一定和他有很大關系。

“齊躍,”我在身後叫住他。

齊躍回過身,看著我,表情微妙,像是知道我要說什麽。

“林老師的月亮計劃,你知道多少?”

“你問哪方面?”

“原理。原理你肯定知道對吧?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齊躍沉默了一會兒,微微笑了,對我說:“特斯拉曾經說過一句話:‘只要我願意,我能將地球劈成兩半。’”

我琢磨了一下:“那你覺得……是可行的了?”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用拇指指了指身後,說:“如果你明天沒事,到我研究所來吧,我想給你看點東西。”

我驚訝他初次見面的信任,但沒有拒絕。黝黑陳舊的樓道中,齊躍的面容顯得很生動,鼻子以下在暗影中,但眼睛顯得熠熠發亮。

齊躍的研究所在城市邊緣,很大,院子裏有很多粗壯的梧桐。只是我沒料到會這樣清靜,清靜得人影全無,安寧中透著深入石縫的寂寥,樹枝沙沙響起的時候,那種寂寥擴大數倍,從四面八方侵入人的身體。

樓道空空如也,大理石地面映出人模糊的灰色影子,一眼望得到盡頭。餐廳大門緊鎖,辦公室的小門卻時不時敞開著,隨風開合,露出裏面寬大而空無一物的電腦桌和書櫃。樓道兩側的宣傳欄也都空著,沙漠般的展板上只按著細小的釘子,沒有一字一畫。腳步有回聲,偶爾路過一兩間排列著巨型計算機設備的房間,只看到屏幕上落滿均勻的灰塵。

我很驚訝這裏的空曠,但沒有發問,一路跟著齊躍,穿過無人的大堂、樓梯和休息區,來到位於西側頂層的一間小辦公室。這是一個很大的控制區域中的一間,控制區一塵不染,在整片荒廢的樓宇中幹凈得醒目,看得出每天有人打掃。小辦公室裏有黑色木質書桌書櫃,窗戶很大,從窗口能看見視野寬廣的草坪和遠山。書桌上有一台老式音響。

齊躍打開電腦,並排放置的六個屏幕開始同時啟動。他熟練地打開一系列窗口,有黑色背景的頻率譜圖,有藍色背景的數值坐標,還有彩色背景的衛星雲圖。最後一個窗口是提琴和鋼琴的特寫照片。

“你知道嗎,”調好後,齊躍並沒有直接給我講解,而是把電腦屏幕扔在一邊,側坐在寫字台上,對我說,“我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特斯拉。太牛了。實在太牛了。發明的東西你一聽就傻了,交流電,高壓電傳輸,無線電通訊,x射線成像,激光效應,電子顯微鏡效應,雷達原理,計算機與門邏輯,還接收天外射電脈沖,造球狀閃電。他一輩子700多項發明,說哪個都嚇死人。實際上,整個現代世界全建在他的這些發明上面,這世界缺了誰的發明都缺不了他的。就這麽一個人。”

齊躍說得聲情並茂,語調中充滿向往。這情緒我能理解。就像我們有時侯說起貝多芬,口中的贊嘆不僅出自佩服,更是發自心底的感情希望說給所有人聽。

“咱們說正題。”齊躍接著說道,“特斯拉這個人很有意思。昨天不是說過他的一句話嗎。據說那是在這麽個情況下說出來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據說他曾經爬上過一座正在建的摩天大樓頂部,把一個小激振器放在剛梁上,激起剛梁共振抖動,嚇得工人們完全不知所措。他於是說,給我一個激振器,我能把地球劈開。像極了‘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只不過他更牛,因為阿基米德只是比喻,但他說的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