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擋太平洋的堤壩(第2/13頁)

抱著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松島侵犯了女子。到最後把綁在女子腳上的繩子弄散了也不知道,中午醒來的時候只能以發熱為由補請了半天病假。女子的一只腳搭在他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中途起來過一次,前後顛倒了個方向。如果她能求救的話,恐怕他已經被抓起來了吧。從前在報紙上見到犯罪新聞時,他還訝異什麽人竟會做這樣毫無理智的事情。現在他相信,比起自身的欲望,規範啊,律令啊,都像是德育課作文才有的東西,輕易就被擊破了。

松島平江沉溺在這溫情的夢景裏,仿佛被巖石包裹的大海。在那裏富足的欲望洶湧著,在巖漿暗流的地方,板塊緩慢漂移,海平面升起陷落。對大海來說,堤岸有什麽意義?這無法變換的界限,猶如倒插在湍流中的界碑,松島在月光下凝視著久遠的碑文,冷冽的風使他短暫醒覺。他倚靠在這濡濕的領地,位於高高的水塔。大海的歸於大海,土地的歸於土地。

女子消失了。就在松島發夢的夜裏,又一次月圓漲潮之時。

松島等待被警官傳訊的時刻,無法安心工作。但是這一時刻遲遲沒有到來。上司格蘭特好幾天都不見蹤影,他隱隱聽說,上頭似乎有什麽重大發現。過了好長時間,他終於有機會在堤岸深處的軍部實驗室見到格蘭特,研究員們正在建造一個集監控、養殖、海水循環、電化學刺激為一體的新器械,他只瞥了一眼,就被格蘭特帶出來。

“聽說您正在挑揀技術人員到軍部參與項目,希望您能把機會給我。”松島直截了當地說。

格蘭特顯得十分驚訝,通過升降梯返回行政部的過程中,松島一直緊跟著他。

“這可不像你。”格蘭特以激賞的措辭推脫道,“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因為喜歡大海到堤岸工作的人。我觀察過你,除了必要的應酬,幾乎不和任何團體來往。這也是我信任你、對你有期待的原因。”

“我明白。正是因為我喜歡大海,才絕對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我不知道你聽說了什麽,但這次的任務絕不是頭腦發熱就能完成的。何況你不做生物研究,再怎麽努力也進入不了實驗核心領域。”

“但我知道怎樣做出模擬環境最相像的器械。”松島肯定地說。

格蘭特凝視著松島,這個一貫低調的老好人似乎已經忘卻他應有的立場。由於實驗室是軍部嚴格監控的最高機密,松島沒有理由預先得到風聲。他臉上少有的狂熱的神情,使格蘭特感到不安。作為堤岸的行政長官,選派人手到軍部,是不想讓軍部獨享實驗的果實。但是松島能否為自己所用呢?格蘭特有些懷疑,又為他孤注一擲的勇氣震動。

“記住。任何欺騙都會毀了你。”格蘭特警告道。

松島知道,他最近有些過於亢奮了。至少他過了格蘭特這一關,夾起尾巴,也不難騙過軍部。看到軍部制造的“大水缸”之後,他重新設計出一個環形培養皿。這一下,再沒人質疑他了。這個“培養皿”由兩面巨大的圓環狀玻璃墻構成,裏面一個圓環只能由接近圓心的內側朝外側看,外面一個圓環只能從圓周外往裏面看,圓環中間區域注入海水,由中心輻射,十二等分,用和堤岸相同的實心材料區隔。這個構想,來自於前堤岸時期,哲學家邊沁與福柯的“圓形監獄”。研究員只要站在圓心或圓外,就可以輕易掌握位於環形區域的實驗對象。他們在每個“格子”裏,放置不同的實驗器材,如果器材放射的刺激超過實驗對象承受範圍,實驗對象就會拼命跳過區隔墻,逃往第二個格子,又會在第二次實驗後,跳到第三個格子,不斷循環。

“嘿,松島,把你扔進去怎樣?”一同工作的中村開起玩笑。

松島一邊測試儀器的穩定性,一邊裝模作樣地說:“我可沒有彈跳的本事,大概在第一個格子就被電死了。真奇怪。這次抓了條大魚吧,這樣興師動眾。”

“據說是比魚類更厲害的東西。你知道美人魚嗎?”

“當然。我還知道吸血鬼呢。”松島嬉笑道。

“那種東西說不定真的存在。之前不是死了幾個人嗎?他們在水下布置了幾張漁網,原本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屍體,沒想到前次漲潮的時候,捕撈到了一個能在海裏遊泳的女人,就像傳說中的美人魚一樣。”中村低下聲音,湊近來竊笑道,“你說他們像人一樣交配呢,還是像魚一樣交配。千古難題。不知道尾巴長什麽樣……”

原來是這樣。松島一直以為女子是在堤岸裏被抓走的,沒想到她已經逃到海裏,差一點就永遠消失了。他的心在苦澀中又如釋重負,在這件事中,無論他是否將她關起來都沒有意義。她是被大海沖到堤岸上,又被大海捉入漁網裏,她是注定要被研究被觀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