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重整旗鼓

“你。”你突然對湯基說。她根本不是什麽湯基。

湯基呢,當時正在接近一面墻,一只眼睛裏冒光,手裏握著一把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小鑿子,如今停下來,轉身困惑地看著你。“幹什麽?”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你很累。發現並了解地下晶體泡中本不可能存在的社群讓你疲憊不堪。依卡的人把你和其他人安置在一間套房裏,房間在較長的一根晶體柱中段。你們不得不走過一道繩索橋,繞過環繞晶體的木質平台,才能到達住處。房間地面是平的,盡管晶體本身不然。那些挖空這個地方的人似乎並不明白,即便把地面弄平,人們也不會忘記自己身處四十五度角傾斜的東西裏面。但你也已經在試圖不想這件事。

而就在環顧周圍環境,放下背包,想著“在逃走之前,這裏就是家”的過程中,你突然意識到自己認得湯基。你早就認識她,在某種程度上,一直都認得。

“比諾夫,尤邁尼斯的領導者。”你冷冷地說,每個詞都像一記重拳擊中湯基。她畏縮著,向後退開一步,然後又一步。然後第三步,直到她貼緊套房平整的晶體墻。她臉上的表情是驚慌,也許是太過巨大的悲哀,以至於跟驚慌沒什麽兩樣。情緒激烈到一定程度,其實都是一個樣。

“我沒料到你還記得。”她說,聲音很小。

你站起身,兩手按在桌面上,穩如生根:“你開始跟我們一起旅行,完全不是什麽偶然。這不可能是。”

湯基試圖微笑,其實是苦笑:“的確會有些看似難以置信的意外發生的……”

“在你這裏不然。”這人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能獨自潛入支點學院,揭示一個重大秘密,並且最終導致一名守護者死亡。那孩子長大後成為的這個女人,絕不會屈從偶然。你對此確定無疑。“至少這麽多年來,你那可惡的偽裝本領的確有進步。”

霍亞此前站在套房門口(你感覺,他又在放哨),現在轉過頭來輪番看你們倆。也許他是在關注這場沖突的走向,以便準備你跟他之間勢必也將發生的沖突,你別無選擇,下一個就是他。

湯基移開視線。她在發抖,盡管輕微。“的確不是。不是偶然。我是說……”她深吸一口氣,“我並沒有親自跟蹤你。我是派別人跟蹤你,但這還是不同的。直到過去幾年,我都沒有開始親自跟蹤你。”

“你派人跟蹤我。接近三十年時間?”

湯基眨眨眼,然後放松了一點兒,幹笑了一下,笑聲聽起來很辛酸。“我家人比皇帝的錢還要多。畢竟,前二十年左右的跟蹤難度很低。我們十年前差點兒就跟丟你了。但是……這個嘛。”

你兩手重擊那張桌子,也許是你的想象吧,感覺套房墻壁的閃光變亮了一些,就一會兒。這幾乎轉移了你的注意力。幾乎。

“我現在、真的、不能再接受更多意外了。”你說,幾乎是咬牙切齒。

湯基嘆口氣,倚著墻癱在那裏:“……對不起。”

你那麽用力搖頭,以至於頭發從發髻上散開:“我不想聽你說抱歉!給我解釋。你到底是什麽人,創新者還是領導者?”

“兩個都是吧?”

你真想凍死她算了。她在你眼睛裏看出這種意願,趕緊說:“我出生於領導者之家。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是比諾夫。但……”她攤開雙手。“我能領導什麽?我並不擅長那類事情。你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所以毋庸諱言。我並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但東西就不同啦,我很善於處理各種實物。”

“我沒興趣聽你的個人歷史——”

“但它很重要啊!歷史永遠重要。”湯基,比諾夫,或者隨便她叫什麽的這個人,從墻邊走來,臉上帶著懇求。“我真的是一名測地學家。我的確在第七大學學習過,雖然……雖然……”她苦笑,你不太懂得那種苦笑是什麽意思。“結果並不理想。但我真的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研究那件東西,那個接口,我們在支點學院發現的那個。伊松,你知道那個是什麽嗎?”

“我不在乎。”

不過,聽到這句話,湯基-比諾夫皺起眉頭。“它很重要。”她說。現在她成了怒氣沖沖的那個,你反而在吃驚地後退。“我花費了一生時間探求那個秘密。它至關重要。而且它對你來說應該也很重要才對,因為你是整個安寧洲僅有的少數幾個能讓它發揮作用的人之一。”

“看在地火的分兒上,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那是那些人建造它們的地方。”比諾夫-湯基快速上前,她的臉激動得容光煥發。“支點學院裏的接口。那裏就是方尖碑的來源。也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湯基重新做了自我介紹。這次很完整。

湯基的確就是比諾夫。但她更喜歡湯基這個名字,這是她進入第七大學時給自己起的。事實證明,一個出生在尤邁尼斯領導者之家的孩子,並不一定要從事政治、法律或大型商業管理之類的職業。一個生為男孩的人,也並非不能變成女孩,看起來,領導者家庭並不使用繁育者,他們內部通婚,而湯基變成女性這件事,毀掉了一兩個事先說定的婚約。他們本來可以安排其他婚姻,但年輕的湯基總喜歡說不該說的話,做沒道理的事,讓這件事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此後,湯基的家人將她埋在了安寧洲最傑出的學術中心,給了她一個新的身份和一個假的職階,悄無聲息把她逐出門墻,完全避免了一切麻煩和醜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