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奈松,在地下

白色台階呈螺旋形向下延伸,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隧道墻壁狹窄,讓人有壓迫感,空氣卻還算新鮮。脫離滿天飛灰,已經是很新奇的體驗,但是奈松發現,這裏甚至沒有多少塵土。這很怪異,不是嗎?整件事情都很怪。

“這裏為什麽沒有塵土呢?”在他們行進的路上,奈松發問。她一開始說話都很小聲,但漸漸地就放松了——一點點。這裏畢竟還是一座死亡文明的遺跡,而她聽過很多說書人故事,提到這種地方會有多危險。“這些燈為什麽還能用?我們在上面穿過的那道門,它為什麽還能使用呢?”

“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小東西。”沙法現在走在她前方,在更深處的台階上,理論依據是:如果有任何危險,都會先被他碰上。奈松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他的寬肩膀來猜測他的情緒。(她很煩自己這樣子,不斷觀察他,尋找情緒變化或者緊張跡象。這是她從傑嘎那裏學到的另一個生活習慣。看上去,她在沙法面前也會這樣做,對誰恐怕都一樣。)沙法累了,她能看出來,但其他方面還好。也許感到滿意,因為他們成功到達此地。警覺,防備著可能遭遇的東西——但兩個人都是這樣。“在死亡文明的遺跡裏,有時候正確的答案就是‘事實如此’。”

“你現在……有沒有想起什麽來呢,沙法?”

聳肩,但缺少那份應有的灑脫:“有些。都是閃回印象。是原因,而非狀況。”

“那麽,原因是什麽?第五季期間,守護者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他們為什麽不待在原來的地方,幫助自己加入的那些社群,像你在傑基蒂村做過的那樣呢?”

台階一直都太寬大,奈松走起來略顯吃力,即便是在她選擇較窄的內側時。每隔一段時間,她就不得不停下來,兩腳放在同一級台階上,休息一下,然後加快腳步跟上。沙法的步調卻像鼓點一樣均勻,不管她節奏如何,都一直向下——但突然,就在她問出這些問題時,他們到了階梯中途的一片平台。讓奈松長出一口氣的是,沙法終於停下來,示意他們可以坐下休息。奈松還是全身濕透,因為穿過草海的那陣瘋跑,盡管現在步調減緩,衣服已經開始慢慢變幹。她從水壺裏喝到的第一口水感覺格外甘甜,地面也涼爽得讓人心懷舒暢,盡管有點兒硬。她突然感到困。好吧,外面應該已經是深夜,在那些“蟈蟈”或者“蟬”縱意歡樂的地方。

沙法在他的背包裏摸索,然後遞給她一塊肉幹。她嘆了口氣,開始吃力地撕咬它。沙法看她氣鼓鼓的樣子,不禁微笑,也許是為了安撫她,他終於回答了奈松的問題。

“我們在第五季期間離開,是因為我們無法為社群做出貢獻,小東西。問題之一,是我不能有小孩,這就讓我成了不那麽理想的社群候選成員。不管我能對社群存續做出多大貢獻,我的用處都是短期收益。”他聳肩,“而且沒有原基人可以照料,時間長了,我們守護者……就會變得難以相處。”

因為他們腦袋裏的東西,讓他們隨時都需要獲得魔法,奈松意識到。盡管原基人能夠制造出足夠的銀線來供養他們,啞炮們卻做不到。當守護者從啞炮身上吸取銀線時,會發生什麽?也許這就是守護者們離開的原因——以免讓任何人發現這種後果。

“你怎麽知道自己不能有小孩的?”奈松繼續追問。這個問題或許有點兒太私人了,但以前,沙法從來都不會在意她這樣問。“你嘗試過嗎?”

他當時正在用水壺喝水。放下水壺時,沙法看上去有點兒昏昏沉沉。“更清晰的表達,是我不應該有小孩。”他說,“守護者也都有原基力這種遺傳特征。”

“噢。”沙法的媽媽或者爸爸,一定也曾是原基人!也或許是祖父母、外祖父母?反正呢,原基力在他身上的表現,肯定跟奈松不一樣。他的媽媽——奈松斷定是媽媽,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從來都不需要訓練他,或者教他說謊,或者打斷他的手骨。“真是幸運。”她喃喃地說。

沙法剛把水壺舉高到一半,卻停在了中途。他臉上掠過某種表情。奈松已經學會了解讀他的這副模樣,盡管這種表情很少出現。有時候,他會忘記那些自己想要記起的事,但現在,他是想起了一些自己寧願忘記的事。

“沒有那麽幸運。”他碰了下自己的脖根。那閃亮的,神經網絡一樣的光網依然活躍——傷害著他,驅策著他,隨時想要摧垮他。而在這個網絡的中心,就是那塊核石,某人放在他體內的那塊。第一次,奈松開始好奇這東西是怎麽植入的。她想起沙法頸後那條長而醜陋的傷疤,感覺他的長發就是為了遮擋它。她微微打了個寒戰,想起這條傷疤可能帶來的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