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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家擁有巨大的權利,他們有些人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可以重塑過去,以便迎合他們的解讀。這樣一來,他們便也改變了未來。

——雷托二世,他的聲音,達累斯巴拉特

向導趕路的速度很快,鄧肯跟得非常辛苦。向導雖然看起來年事已高,腳步卻和瞪羚一樣靈活,似乎永遠都不會疲憊。

天亮了起來,幾分鐘之前,他們剛剛摘下夜視眼鏡,鄧肯早就巴不得摘下這副眼鏡了。夜晚的時候,星光透過重重枝杈,昏暗地灑了下來,眼鏡視野範圍之外的區域漆黑一片,仿佛世界只存在於眼前一般。兩側的視野不斷地搖擺晃動,一會兒是一團黃色的灌木叢,一會兒是兩根蒼白的樹枝,一會兒又是一面石墻,中間一扇塑鋼大門,帶有一層閃光的藍色防火罩,一會兒又是一座天然的石拱橋,下面全是綠色和黑色。然後,他們看到了一道打磨光滑的白色石拱門,整個結構似乎非常古老、奢華,而且必定是手工保養的。

鄧肯不知道他們到了哪裏,這裏的地形完全沒有喚起他在傑第主星的任何記憶。

鄧肯借著曙光看到了兩側的樹木,樹枝在他們頭頂交會,他們正在沿著一條動物的足跡爬山。路越來越陡,鄧肯偶爾看了幾眼左側的樹叢,看到後面是一條山谷。空中彌漫著薄霧,包圍了這兩個登山的人,遮掩了他們前方的視野。他們與宏大的宇宙失去了聯系,他們的世界越來越小。

他們稍微停了一會兒,不過不是歇息,而是為了探聽周圍的森林。鄧肯趁著這個時候打量了一下霧氣繚繞的環境,他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宇宙,這裏沒有天空,狹隘閉塞,與世隔絕。

他的偽裝手段非常簡單,一身特萊拉人的防寒衣服,兩塊腮托讓他的臉圓了不少,頭上戴了一頂冷帽。黑色的卷發用了某種化學試劑,加熱之後變成了直發,還漂成了沙子一樣的金色,陰毛也已經全部剃除。他們給他拿了一面鏡子,他完全沒有認出鏡子中的人。

一個肮臟的特萊拉人!

整個造型由一位眼睛呈灰綠色且炯炯有神的老婦人設計,她說:“你現在是特萊拉的尊主了,名字叫沃斯。一位向導會把你帶過去,碰見陌生人的時候,你就把他當作變臉者,其他的場合,就聽他指揮。”

他們帶他從一條蜿蜒曲折的通道走出了洞穴,通道的墻壁和頂部厚密地生長著麝香味道的綠藻。他們將他從通道裏推進了點點星光下漆黑的寒夜,也推進了一個男人的手裏,他沒有看到對方的模樣,只看到了一個衣著臃腫的身影。

鄧肯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說道:“安比敦,把他交給你了,一定要把他送過去。”

向導的口音帶有許多喉音:“跟我走。”他在鄧肯的腰帶上掛了一根牽引繩,調整好了夜視儀,然後轉過身去。鄧肯感覺牽引繩拉了他一下,然後他們便上路了。

鄧肯知道了這根繩子的用途,並不是為了防止他跟丟,他帶著夜視鏡就能清晰地看到安比敦。這條繩子是為了讓他在危急之時迅速臥倒,這樣可以省去指揮的時間。

他們夜間在一片平原上走了很久,來來回回穿過了若幹條尚未完全融化的狹窄水道,他們偶爾才能透過上空的枝葉看到伽穆幾顆初升的衛星灑下的光輝。他們最終爬到了一座小山的山頂,眼前是一片灌木叢遍布的荒原,衛星的光亮之下,可以看到一片銀裝素裹的土地。他們走下了山丘,走進了灌木叢。灌木大約有向導兩個人那麽高,在他們頭頂交織在了一起。腳下是動物走出來的泥濘小路,不比他們啟程走的那條通道寬多少。這裏暖和一些,這些熱量來源於自然的腐敗。幾乎沒有光線穿透上方的灌木,地面上松軟地鋪滿了腐爛的草木,鄧肯聞到了真菌降解植物產生的氣味。他在夜視鏡裏看到兩側始終都是沒完沒了的厚密的植物,所有草木似乎別無二致。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那根繩子似乎是他和安比敦之間唯一的維系。

安比敦不喜歡說話,鄧肯問他是不是叫“安比敦”,他就說了聲“是”,然後說:“不要說話。”

鄧肯整晚內心都不平靜,他不喜歡獨自思考,喜歡有人交流。傑第主星的記憶久久未能消散,可是在他成為死靈之前,他並不記得小時候見過這樣的地方。每一條獸徑看起來都相差無幾,他不知道安比敦怎麽知道這裏的路,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能夠記住這條路。

鄧肯跟著安比敦平穩地慢跑著,他的大腦有了漫遊的時間。

我必須被姐妹會所利用嗎?我欠了她們什麽東西?

他想到了特格,這位勇士為了替他們爭取逃跑的時間,英勇地擋在了敵人面前。

我也曾經為保羅和傑西卡做過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