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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也笑了。“我很確定我沒有嘴饞到那種程度。但至於你,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藍孩子幾乎就是一種‘台灣海域特有種’了……”笑聲散落於夜風中,Eurydice繼續說,“特有種,也就是說,全世界其他地方都沒有。只在台灣和沖繩出現。而且更罕見的是,整座台灣島,也僅存在於北海岸近海這一帶。它的體內含有某種氮化合物;當這種化合物暴露在空氣中時,會立刻氧化……看,那就是了。”

Eurydice指向近處的地面。兩三片指甲大小的藍色熒光棲止於潮濕的深色沙地上。像發亮的玻璃碎片。

“我們運氣不錯呢。”Eurydice說,“那就是藍孩子的‘破片’了。當海底地形配合潮汐所產生的渦流奪去它們的生命、撕碎它們的軀體,那暴露在空氣中,氧化後的氮化合物,便會發出這樣的藍色熒光……”

K走近,低下身去,伸手摸了摸那幾片安靜蟄伏著的藍色熒光。如預期般冰涼軟滑。有些猶可辨認出是屬於觸手或傘狀本體的某部分。它們很亮,亮過於早在百年前便已絕種的螢火蟲。K察覺自己的指尖也沾染了些細碎的藍光破片,粉末一般。

(氧化後的藍光?那等於是某種程度的“燃燒”了?換言之,那是一種當軀體無可挽回地碎裂時,任自身靜默自燃的軟體生物? )

“感覺如何?”Eurydice問他,“涼涼軟軟是嗎?”

“是啊,是啊。”K將指掌浸入小潮池中,以海水洗去那熒光藍粉末,“很新奇……”K擡起頭,客套道謝,“謝謝你帶我來看這些。”

“先別謝我,”Eurydice笑得十分開心。此刻,綠色池塘裏已是完全光亮著的春日漣漪了。她的眼睛眯成了兩道彎弧,“再走下去,或許會有更多哦。”

他們繼續往前。沿路果然見到愈來愈多藍色熒光破片。它們顯然都是隨著那規律湧來的海潮來到岸上的。月光明亮,沙灘上隱約一道幹與濕的界線;而在那界線四周,藍光破片就像是沿路撒下的熒光花瓣……

借由月光指引,他們繞過一處沙壁,來到一個小小海灣。近處平躺著幾座大小不一的潮池。海灘上,幾節巨大漂流木半埋於沙中,高聳的部分在沙地上投下龐大陰影。如史前巨獸斷裂的骨骼。

海潮仍規律地舔舐沙灘,發出某種空洞而細索的回響。此處海灣裏的海已然亮滿了大片水母的藍色熒光。那藍孩子水母軀體之破片,有些漂浮於水面,有些正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潮浪起伏,還有些沉落在那些清淺潮池水底。仿佛夜空中沉靜而燦爛地釋放著暈光的星群。

K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未曾見過的幻象:一只巨型藍孩子水母正在海水中遊動。那是一處極黑暗的海水。除了這只單獨存在的巨大藍孩子之外,沒有任何其他事物存在……

(它寂靜地遊動著。它的身軀像是一顆透明的,搏動的心臟。它的觸手妖異款擺,如美杜莎之蛇發……)

而此刻,雲翳遮掩,月光已然暗下。兩人並行的長長陰影沒入漂流木巨骨更為龐巨的暗影中。他們都靜默了。月亮表面薄薄的霧氣快速流動著。海風變強;仿佛密閉腔室之巨大回音,風的質量灌飽了耳殼內部,毫不倦怠轟擊著耳膜。

(K突然想到,這其實是一場死亡的盛宴。死亡屍骸之華麗表演。對藍孩子而言,也唯有於死亡驟然臨至之當下,借由渦流,將自身粉碎裂解後,才得以看見這樣的景象了……)

“上次看到藍孩子,”Eurydice打破沉默,“是四五年前了。很久了。”

“……所以,已經那麽久沒有回鄉了?”

“嗯,是的——”Eurydice又靜默半晌,換過話題,“那時很喜歡一位古典時代的詩人。回來時看到這種景致,想到了他的幾首詩……”

“什麽樣的詩?”K問。

“要考我背不背得出來嗎?”Eurydice微笑。

“說說看嘛!”K也跟著笑了,“別吊人胃口了。我很想知道那是什麽樣的詩。”

“顧城。大概是記不全了呢。”Eurydice偏著頭想了想,“好吧,我試試看……”

Eurydice開始輕輕念誦:

“……永恒的天幕後

會有一對鴿子

睡了,松開了翅膀

剛剛遺忘的吻

還溫暖著西南風的家鄉……”

“……開始,開始很涼

漂浮的手帕

停住了

停住,又漂向遠方

在棕色的薩摩亞岸邊

新娘正走向海洋……”

“另一首。”Eurydice微笑著,臉上泛著隱密的紅暈。

“……門上有鐵,海上

有生銹的雨……

“一些人睡在床上

一些人飄在海上

一些人沉在海底

彗星是一種餐具

月亮是銀杯子

始終飄著,裝著那片

美麗的檸檬,美麗……”她稍停,而後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