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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分析:

與K交往也已有一段時日了。我們相處沒有問題,仍舊甜蜜。但編號006的夢卻是一個憂慮的夢。

K的相貌並不是K。這表示我對於K的真實面貌有所疑慮。所謂“真實面貌”不見得是指K的身份;也可能指的是K的個性、習慣、人格等等。又或者我渴望獲知K內裏的,那些只屬於他、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我可能十分渴望認識那個“真實的K”。我期待他對我毫無保留,並因此而焦慮。

生日那天,K做了蛋糕給我。蛋糕上有個奶油畫成的漫畫人偶。大頭小身的可愛造型。那其實就是我。K說那是他向蛋糕店定做了“空白”的蛋糕,而後用附送的奶油、巧克力醬、薄荷醬等材料自己畫的。我告訴K他其實畫得不怎麽像我(我想損他);K難得露出羞赧的笑容說,他原本畫畫就不太行,他可是練了很久。後來我們開玩笑地拿巧克力醬給蛋糕上的我畫上胡子、圍上圍巾(我比他會畫);而後,當然,開心地把蛋糕吃了。

隔天晚上我便做了這個夢。我想,我與K關於蛋糕上“我的相貌”的討論也可能是導致夢境中出現與“相貌”有關的內容的因素吧。

夢境中,地下鬥室的氣氛十分安詳靜謐。或許那便是我所期盼的愛情樣貌。然而鬥室外殘忍而慘烈的戰爭卻暗示了外在環境的艱難。我認為那些荷槍的士兵、封鎖線、強制遷移重置(Relocation)的意象可能代表著某種“自我審查”。我想了想,事實上,外在環境或許不友善,然而我更該懼怕的是我自己。與K在一起的日子以來,盡管大致上K似乎表現得與常人無異,但我似乎無法全然放心。我總是懷疑他那些看來充滿愛意的舉動其實並不完全符合他真正的心意,或者,他的心意並不如他所表現的那麽多。我為此焦慮,而這樣的懷疑與焦躁,或許就是一種對我們之間的感情的“自我審查”……

飛行或墜落的意象可能與死亡有關。然而那象征什麽人或事物之死?那是種什麽樣的死亡?目前我無法解讀。或許那暗示著,盡管我能夠在空中飄飛,但依舊無法全然脫逃於所有人皆無從幸免的死亡之外?那是對我與K的情感的悲觀預示嗎?

“飄飛中的我”與“鬥室中與K同寢的我”處於不同人生。那可能暗示著“我想望中的愛情”與“現實中的愛情樣態”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它們各自存在於不同接口,難以相遇。

夢境中,被我遺忘在地下鬥室中的一雙手套或許可作性方面的解讀。一個古典精神分析的說法是,手套可能是女性性器的象征。或許手套的出現明示了我對愛情的擔憂可能造成性的困擾?

當然另一個可能是,在此,語言機制依舊主導了意象的發生。畢竟glove與love僅有一個字母之差。雅克·拉康的話:“征候是陷溺於身體中的語詞”——潛意識可能受語言影響而借此編排夢境內容。但無論是將手套解讀為性之象征,抑或將glove與love作聯結,總之,應當還是我個人對情感的憂慮根本上主導了整個夢境。

在飄浮中的我被發現之後,士兵的舉動(斥責我,意圖將我擊落)是理所當然的。然而我的感覺是,在那情境中,周遭人群的態度與士兵其實是頗為接近的——士兵們無法容忍脫序;然而周遭同為受害者(被屠殺者? )的人們也同樣無法容忍我異於常人的飄飛。他們的指指點點充滿了敵意與不信任。士兵手上指著我的槍同樣可以解讀為男性性器;但我想另一種解釋應該更合適些,因為面對槍口,我直覺想到的是另一段經驗。

那是童年時期。我的父母尚未離異。我們依舊居住在T城郊區。印象中,也正是那段時期,父親與母親之間開始有些爭執。細節我已記不清楚了,似乎是有一次劇烈爭執把年幼的我給嚇哭了。我被哄睡;而後,在一個安靜午後醒來。我迷迷糊糊穿過客廳,走進母親的工作室,福至心靈地打開了一格抽屜。

抽屜中居然放著一把手槍。不知為何,當下我並未感到害怕;反而好奇地拿起手槍,甚至往槍口裏瞧。或許是我不明白手槍是什麽東西。而後我很快把手槍放回原處,也不曾對任何人提起此事。

夢境最後,我無法叫醒K;且突然領悟到熟睡中的K也陷落在他自己的另一個人生裏,在地底鬥室之外。盡管在那鬥室中,他便在我身旁安靜地睡著……或許我不該說那又是個哀傷的預言;然而在目前的處境裏,在我的憂慮中,確實沒有比“永遠無法被喚醒的,另一個人生裏的K”更令人沮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