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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前後走動,稍探虛實,翻過圍墻進入後院。他偷取了幾件晾掛著的衣物,而後再翻墻回到河岸小徑,找了個較為隱蔽的墻角穿上它們……

時至今日,K仍清楚記得那墻頭粗糲而堅硬的觸感。那曾與他的裸身相接觸、摩挲、擦刮的感官印象。他與這個世界最初的擁抱,最初的依附與傷害。那身上的細小傷口。血痕。水聲。河水與小徑潮濕溫潤的氣味。泛白的,帶著黃昏暗影痕跡的陽光……

K暫停,再將此段過程細想過一遍(如同在黑暗中檢查一堵墻,拳起指節敲打每一個位置,側耳傾聽任何微細的聲音變化)。當然,記憶本非全然可靠,但以目前狀況看來,並無任何怪異連接痕跡。盡管依舊無法十分確定,然而K傾向於認為,足以初步確認,自己的“初生記憶”並未經過剪接了。

然而這樣一來,卻又十分奇怪:設若“初生體驗”大致完整,那麽如何可能在他人處發現一全然類同於自己記憶的夢境?難道這純粹只是巧合?

這又兜轉回原來的問題了。K想。依舊無法排除“初生記憶來自夢境植入”之假設——

不。不盡然如此。K想到,當然還有一種“並非巧合”之可能:做夢者之所以夢見K的初生體驗,亦可能是因為做夢者曾於某特定時刻,親身造訪那初生體驗之地;並且,或許正與K有著近似的經驗!

(另一位,另一位被遺棄的生化人? )

那座小學。那座遊樂場。或許那神秘的做夢者同樣於黃昏時分走訪了那夢境中的空屋;那廢棄的、失去了身世的建築。或許他亦曾步行穿越那盈滿了笑聲、細語、童稚的自由與陽光的遊樂場。或許他方才歷經一場午後陣雨;雨停後,空氣清冷,樹葉新綠,校舍旁的青草同樣浮漾著一層水氣的氤氳……

Eurydice家中,水瓢蟲裏的三場夢境。三組幻影。

K在心中稍做整理。第一個夢境重現了K自己與Eurydice的雲南之旅。很明顯,做夢者有極高幾率就是Eurydice本人。而第二個夢境則似乎隱喻了生化人的“夢境植入”。較特殊者,是在第二個夢境之中,經過檢視,明顯可辨識出K自己的臉。客觀來說,無法確認做夢者之身份;然而合理推斷,做夢者極有可能是與K熟識,或至少見過K的人。

至於最後的第三個夢境,則令人驚駭地重現了K的“初生記憶”。這極可能否定了初生記憶的真實性,然而也並非必然如此。至於做夢者的身份則與第二個夢境相類——線索有限,無法確認。

K再次取出由Eurydice住處翻拍的兩張照片重新審視。第一張照片因過於模糊,無法辨識;而在第二張照片上,亮度晦暗,K自己赤裸的軀體正陷落於一片質感怪異,膠狀物般的暗紅色血凍中。

K繼續思索。假設第二個夢境和第三個夢境的做夢者是同一人;或者,直接假定三個夢境的做夢者都是Eurydice本人好了——連帶將兩張照片列入考慮後,可以確定的是,Eurydice極可能與K的怪異出身(被遺棄的生化人? )有關。而若是三個夢境的做夢者並非同一人,那麽K可以確認的是:這幾條僅有的線索,依舊全數指向K自己的身份、K不同於其他生化人的自身記憶……

真是個模糊的結論啊。K啞然失笑。一言以蔽之,目前手上的資料實在過度稀薄了。太多的可能性、太多的臆想與推論使得結論終究遊移不定。

然而,這是否又與K從“生解”的管道所接受到Eurydice所撰寫的報告有關?這樣一位女子,難道竟真會懷抱著K的身世之謎?

再將思索拉回現實。如果大費周章冒險侵入Eurydice住處所獲得的僅是兩張照片與三個夢境;如果,於仔細檢視過照片與夢境後,依舊僅能獲得如此模棱兩可的結論;那麽,K自己的處境無疑極為險峻。因為這同時意味著,依舊完全無法確認那謎樣信息發送者,“你的盟友”所提示的“全面清查”情報是否真確——

“全面清查”是真的嗎?

真有所謂“二代血色素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