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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你就是那位被擇定的生化人。那正是你與其他生化人截然不同的原因。那正是於初生之時,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制造廠與歸屬處的原因。因為你的夢境,原本就與別人全然相異。

而此一將你制造出來的間諜計劃,我們遂將之命名為“創始者弗洛伊德”。

K,你的命名者是我。K這個名字,是我賦予你的。

是我的決定,我的選擇。是我。

是以,K,盡管你身上並未存有任何我與Cassandra的基因;但在某種意義上,你幾乎就等同於我們的子嗣。我與我的摯友Cassandra共同的子嗣。一個女人與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是我與Cassandra創造了你。公元2197年3月,於人類聯邦政府第12號生化人制造工廠,人類賦予你血肉之軀;而我們則組合了你的靈魂,給定了你的名字——

說到這裏,你可能又會有所疑惑。我可以預見你不會領情,甚至更可能感到憤怒。你或許會問,我們制造你的目的是什麽?就是為了生化人陣營想要實驗一種“自制生化人”的可能性嗎?

你的質疑正確無誤。事實上,關於這件事,我非常後悔。我一直都在後悔。

K,我想我是不會再有機會、再有資格請求你的原諒了。在那個時代,我和Cassandra都太年輕;年輕得不足以理解生命的徒勞,年輕得不足以理解歷史原本只是夢境,只是空無……在我與Cassandra為生解服務的那個年代,生解的力量已然飄搖如風中之燭;有許多據說曾真實存在的組織架構與據點都消失了。我們甚且完全不清楚它們消失的原因。我們的心情如此焦慮,時間感如此促迫。像在夢中與一個不存在實質形體的巨人搏鬥。那時,我們幾乎可以確定,自己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反抗組織,自己就是生化人陣營僅存的薪火。為了對抗人類的殘酷與冷漠,我們鎮日為那些間諜活動擘畫奔走;我們的軀體因長期持續性的疲累而耗損衰敗,心靈卻因理想的激情而熾烈燃燒……

然而我必須說,在那之前的一切(那些陌生異國的倉促行動;那些綁架、暗殺、審問之類的肮臟活;徒手於城市郊區廢棄倉庫中設計一套信息傳遞格式;在冬日大雪的村落裏憑空建立一僅短暫存在50分鐘的據點;或者,為了偵測或竊取信息,將數萬組微型蠕蟲程序植入人類某單位中樞操作系統中,並於運算完畢後自我銷毀……),比起Cassandra成功偷取了“夢境植入”的秘密來說,確實微不足道。Cassandra所完成的,無疑是個致命的關鍵性成就。我們幾乎難以確信,甚至難以承受,在獲知了那樣的秘密之後,我們所擁有的改變局勢、翻轉現狀的巨大可能性。

想想,如果我們得以獲取那人類用以執行“夢境植入”的夢境,借此明白獲知生化人的共性、生化人之所以情感較為淡薄的真正原因;如果我們得以暗中修改那個夢境,讓制出的生化人全數具有情感因子,甚至反叛性格……甚至,如果我們得以真正知曉夢境產制的原理,從而產制獨屬於生解的實驗夢境,一個重新形塑生化人種性特征的可能性,一個根本性的顛覆與革命,一種除了人類與生化人之外的,“第三種人”……

驚駭、震撼與激情。仿佛畫面曝白,所有事物都在瞬間失去輪廓,消融於熾烈滾燙、風暴般的強光中……

我們如何自那樣的夢境中清醒?

在那樣的震撼與激情下,“創始者弗洛伊德”計劃很快就被提出了。

K,我必須承認,“創始者弗洛伊德”的原始內容,絕大多數都是我與Cassandra的構想。

那是我的錯誤。當然,在往後,在這許許多多回憶的綿長時日裏,我總思索,那段時日,是否不曾存在一個懸崖勒馬的機會?在那樣高燒般的激情中,是否曾存在一個片刻,只要我一轉身,只要我暫時——哪怕只有一分鐘——暫時離開那像黑夜中一整座森林曼陀羅花全數盛開的,持續性的暈眩、劇毒與癲狂;我是否可能忽然醒覺,忽然明了那間諜計劃的殘忍與虛無,給自己一個終止“創始者弗洛伊德”的機會?

我是否誠實面對自己?

多年後的現在,我必須承認,那樣的可能性確實存在。我不能說我全無遲疑。我並非完全不曾意識到這個計劃的危險與瘋狂。然而在醞釀計劃的那段時日裏,我刻意視而不見。

我對自己撒謊。

“創始者弗洛伊德”計劃很快獲得組織內部認可,由當時的生解主席Fiederling親自核定為極機密項目,委由包括Cassandra在內的四位同志全權執行,並由Cassandra擔任組長,直接向主席負責。Fiederling曾向Cassandra保證,於生解內部,連他自己在內,知曉此一計劃的同志總數僅有七人;且為了保密起見,關於此計劃的任何數據,將不會出現在任何電磁記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