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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是較為常見的說法。”K點頭。他若有所悟,“這與Eros有關?在《最後的女優》裏……”

“沒錯。那是我特意的安排。”男人說,“如你所見,紀錄片《最後的女優》由兩大部分所構成。一部分是戴著不同面具的導演對生化人女優Eros、經紀人J等相關業界人員的日常活動跟拍;而另一部分,則是配合偽扮的S教授,以學術口吻討論人類所發展出來的幾項生化人篩檢法。

“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就是導演本人。那在面對許多不同角色時戴著不同面具的導演。”男人Cassandra稍停,“……在這部偽紀錄片中,我設計了一個訪談,並以Eros為受訪者。過程中,導演試著追問‘生化人女優獨有的性高潮’,並直接表示生化人的性高潮可能與人類有所不同。而Eros則在對話引導下開始回顧一次似乎有所不同的性愛體驗。她描述一次與男優伊藤的合作,是在一座寬闊的廢棄工廠之中。奇怪的是,那樣的環境竟給她帶來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男人Cassandra說,“至少在劇本設定中,就是12號生化人制造工廠。事實上,也正是你虛假的初生記憶的場景之一。

“但這點先按下不表。而後,訪談中,Eros開始描述她的高潮;但隨即被導演與男優伊藤取笑,說那簡直像在形容一次‘快要死掉了’的‘瀕死體驗’——”

“嗯……你的意思是說,你在《最後的女優》中試圖夾藏關於‘瀕死體驗’的資料?”K問,“但這與‘夢境植入’有何關聯?”

“是,這有點復雜。”男人回答,“因為瀕死體驗這件事,又必須與《無限哀愁:Eros引退·最終回》合看。”

“怎麽說?”

“當然,那部影片的導演也是我。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無限哀愁》裏最奇怪的部分……”

“Eros的攝影作品?”

“對。”男人Cassandra的聲線似乎變得尖銳。像金屬器械的擦刮,“除去那部分,《無限哀愁》就只是一部再普通不過的A片而已。借由那些關於攝影作品的討論,我加入了一段與拉康‘鏡像階段’理論有關的對話。事實上,這從古典時代末期便由拉康發展完成的理論正是夢境植入的基礎。

“人的自我認同如何完成?人如何視自己為一‘完整個體’?”男人Cassandra解釋,“……‘鏡像階段’告訴我們,初生時,人原本只是一連串破碎感官經驗之集合體,一感官經驗之無意義串流,缺乏‘我’的概念。是在經過生活經驗洗禮(於日常中,慢慢體會其他人皆視己身為一‘完整個體’)後,才慢慢發展出‘我’這樣的概念……而事實上,這就是‘夢境植入’所做的事。

“一般生化人歷經的夢境植入,其中內容有幾項是我們很熟悉的:包括出廠編號、工作分配、必要知識技能,以及身為生化人的自我認同等等。這其中的前幾項只牽涉到記憶,很容易處理。問題在‘自我認同’。事實上,Daedalus Zheng提出的‘夢境植入’方法,即是模擬此一鏡像階段之過程……

“這是我在《無限哀愁》中所試圖傳達的。”男人Cassandra稍停,“但如我所說,Daedalus Zheng不僅提出了以夢境植入建構自我的方法。他同時提出了自我逆向崩解的可能性:‘逆鏡像階段’……

“‘逆鏡像階段’?”K問,“與‘瀕死體驗’有關?”

男人點頭。“一言以蔽之,‘逆鏡像階段’僅存於人類趨向死亡之時。”

K皺眉:“什麽意思?”

“是這樣:在尋求破解‘夢境植入’之秘的過程中,偶然機緣下,我發現了Daedalus Zheng留下的電磁記錄。”男人Cassandra解釋,“對於這位誕生於2045年的科學家,我們所知甚少。這理所當然,因為他的貢獻,多數都被人類政府列管為絕對機密。也因此,科學家本人也理應被視為機密之一部分。然而我獲取的情報卻顯示,在生前,Daedalus與人類聯邦政府之間,其實長期存有嚴重歧見。

“我持有的電磁記錄,來自Daedalus研究單位的同事,同時也是一生摯友——數學家Paz Carlos。2098年,Daedalus以43歲之齡英年早逝。或許為了紀念好友,也或許有感於Daedalus與聯邦政府之間的緊張關系,Carlos留下了這份電磁記錄,其中描述了自己與Daedalus之間深刻的情誼……

“‘最令我難忘的,終究還是那條滿是落葉的小徑。’電磁記錄中,Carlos描述了那些存在於日常中,無聲而毫不起眼的時刻,‘那些日子裏,印象中,秋天往往是早到了。在結束一天工作後,空閑時分,我們會結伴沿著那條環湖小徑散步。湖水舔舐著沙岸。水面上的落葉以某種神秘的韻律波動著。少數時候,霧靄籠罩湖面,我們在岸上看見水裏的樹,分不清那些樹究竟是生長在水中,或只是岸上枝幹的倒影……我們天南地北地聊。甚至包括最私密的事。在我心中,Daedalus不僅是個科學家,更是個哲思者。我們聊薛定諤的貓,我們聊EPR悖論,我們甚至討論古典時代作家阿西莫夫虛構的機器人學三大定律和心理史學……而後,便是在那樣的時刻裏,他告訴我他正在思索的事。關於自我解體,關於‘逆鏡像階段’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