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體冬眠(第3/10頁)

保持序號稱呼的,只有達·芬奇老師,他不太愛點名。可女學生們紛紛自我改名,上次趴在窗口看著達·芬奇作畫,被孔丘稱為爾雅的姑娘,就首先搶下了蒙娜麗莎這個名字,還有女學生自稱巖間聖母、吉內薇拉、費隆妮葉……搶不上名字,索性連天使、報喜、三博士、抱銀貂都叫上了。

平心而論,我更喜歡孫武的排名方法,簡明好記,而且還能根據姓名分清楚性別——十個天幹中,單數的甲、丙、戊、庚、壬都是男孩,逢雙數的丙、丁、己、辛、癸都是女孩。

但孔丘取的名字顯然更為文雅優美,諸如取自《詩經》的子衿、桃夭、關雎、蒹葭、鹿鳴,取自《論語》的忘憂、道遠、弘毅、成仁、思齊——他跳脫了男楚辭女詩經的取名範疇,完全唯儒家獨尊。

我衡量再三,決定還是采用孫武的方法,孔丘得知之後,連連埋怨我沒眼光。

孔丘算是與我走得最近的人,他說話風趣,愛開玩笑,不拘小節。其他的同事則不像孔丘一般豁達——愛因斯坦平常喜歡在走廊裏抽煙袋,見我走來就將蓬松淩亂的白頭側過去,一臉的不屑;牛頓性格驕傲,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我面前一言不發地站了半天,後來才知道,他是等著我敬禮,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當初英國的艾薩克·牛頓爵士;孫武則為人木訥低調,我和他聊天,向來是說十句才等到他一句回應,但若和他聊軍事和戰爭,他卻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口若懸河講個不停。

我多希望這是未來和平年代的生活,然而,現在對我來說,恰如一場夢。

我盡量掩飾自己的焦慮,在工作上讓每個人都認為我是一個普通的軍官,回到家之後,又扮演那個與妻子保持距離的丈夫,沒人知道我心中的擔憂,沒人知道我對那麽多人的牽掛。

我的愛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曾經承諾過的人……

甚至,我的“妹妹”。

2

學生們在課堂上跟我講,他們不喜歡上“死人老師”的課。

“什麽死人?你們這樣喊愛因斯坦和孔丘老師,相當不尊重師長。”我批評他們。

“可是死人老師講的東西,都沒什麽意思!”楚庚永遠是這個班裏最喜歡挑事的那一位,“機器人軍隊打過來,能用勾股定理和元素周期表抵擋?”

他們這麽說,就是想慫恿我帶他們到靶場去打槍,自從第二周我領著他們去實地每人放了一槍,這群孩子就欲罷不能了。

靶場選在一個籃球場,我讓關鵬在食堂找了一些裝食材的泡沫箱子,裁剪成人形標靶,立在了中心圓,而學生們則列隊排在籃筐之下,依照順序打靶。我帶學生出來的時候,總有些老師、學生和工作人員,站在教學區的“珍珠樓”裏俯瞰我們射擊。

“你們想練習射擊,就要耐得住性子,別總纏著我讓你們放槍,基本功都做不到,打出去的都是空槍,現在資源這麽緊張,浪費一發子彈都可恥。”他們每人拿著一把空槍,在我的要求下,練習站姿和握槍姿勢。

“哆嗦什麽!吳丙,還沒上戰場,就害怕了嗎?”

那名叫吳丙的男生歪著腦袋答道:“程老師,我覺得這樣挺傻的,你瞧他們……”他擡頭示意,他指的是教學區的學生們,“看我們,就像看傻子一樣。”

“等你遇到敵人,用今天學到的技能,徹底擊倒敵人,救了自己和戰友的生命時,你就不會認為今天的努力傻了。”

練習姿勢十五分鐘,剩下的時間則是五組輪番打靶,砰砰亂響一陣,我不停見著愛因斯坦銀灰色的腦袋在氤氳煙氣裏搖來搖去,仰頭和一旁的孔丘聊著什麽。

半個小時之後,操場上就落了一地的泡沫。下課鈴響,我指揮學生去清理操場,可關鵬卻告訴我,完全沒必要浪費時間。

他朝著操場遠處站崗的一名正抽著煙的哨兵一揮手,那哨兵便舉起旗子,向操場外圍大門處打了個旗語,十幾秒之後,大門向兩側敞開,十幾名穿著灰色服裝的人,彎著腰,縮著脖子,在一隊持著槍械士兵的喝罵之下,或駕駛著清潔車,或扛著清理工具,列隊進入操場,把我們制造的垃圾清理一空。

這十幾個人大部分是中年男人,也有幾個年輕人,我的視線逐一在他們卑微的臉龐上掃過,緊接著,一陣狂喜直擊內心。

我看到了一個方臉的中年男人。

郭安,是那個在昆侖雙子峰之下,第一個站出來與我相認的空軍四大隊206團3營營長郭安;是那個在誇父農場N33上,與趙德義駕駛著收割機,與我擦肩而過的郭安;是我父親的袍澤兄弟,一起征戰沙場十幾年的郭安。

絕對沒看錯。他一米六五的個子本就不高,現在縮著脖子彎著腰,在人群中就像是一個小矮人。他扛著一把掃帚,排在清潔隊伍倒數第三的位置,前面的人用吸塵器去清理周圍的碎屑,他則小跑上前去清理大塊的泡沫板,用掃帚聚攏起來,然後彎腰從地上把垃圾捧起,踮著腳放到一旁的垃圾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