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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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有著一千多年歷史、二十多萬人口的小縣城,深藏於三省交界的綿綿群山之中,層巒聳翠,碧波含煙,阡陌縱橫,屋舍疏落。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淳源,但只是好聽,卻不好找,在1:100000的中國地圖上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捉襟見肘的空間纏住了開發的腳步,也為小城保留了一絲冰清玉潔的尊嚴;腹背受困的交通阻隔了外界的誘惑,也為小城蒙上了一層與世無爭的氣質。

關於淳源縣名的來歷有兩種說法,一說是“民風清淳、世外桃源”之意,另一說是淳江之源頭。清可見底的淳江從縣城東邊蜿蜒而過,鄭能諒就住在江的西岸。往西不遠處橫著全縣最高峰——九龍山,淳源一中就位於九龍山的南麓。從江的西岸到山的南麓鋪著五裏多長的青石板,是鄭能諒每天的必經之路。這條路只有一個彎,彎口處有一座石橋,是鄭能諒每天清晨守候孟楚憐的地方。這是座普通的梁橋,十來米長,七八米寬,沒有典故,沒有傳說,連名字都沒有,只有一條淺淺的河從底下靜靜流過。但看過《魂斷藍橋》和《廊橋遺夢》的鄭能諒一直憧憬著能在這座石橋上也演繹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也許很多年以後,它也會像滑鐵盧橋和麥迪遜橋一樣聲名鵲起,造福父老鄉親。

這一天晚自習放學,他又和往常一樣,背著書包跟在孟楚憐身後,踏著青石板一路向東,月色澄明,風聲婉約。不計其數的柳絮在天地間翩翩起舞,但鄭能諒只看見孟楚憐隨風輕揚的秀發;烤肉香和煙火味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但鄭能諒只聞到孟楚憐身上淡淡的清香;叫賣聲、嬉笑聲、汽車喇叭聲占領了整條街道,但鄭能諒只聽見孟楚憐輕如呼吸的腳步聲。

兩個人一前一後穿行在朦朧的夜色中,轉眼就來到小石橋前。這一段路沒什麽人,橋頭的路燈也不知被誰打碎了,光線明顯暗了下來。孟楚憐緊了緊衣領,加快了步子。鄭能諒也覺得這裏似乎不太安全,緊跟上去。突然,黑暗中傳來一串尖銳的貓叫聲,把鄭能諒和孟楚憐都嚇了一跳。

這附近常有貓狗出沒,嬉鬧追逐,低吟淺唱,為寧靜安逸的小城平添不少生機。每次路過此地,鄭能諒都害怕聽到貓的叫喚,因為那慵懶曖昧的聲音就像一雙藏在暗處充滿嘲弄的勾魂之眼,讓他覺得悄悄尾隨孟楚憐的行為十分猥瑣,同時撩起了他內心深處一些不禮貌的欲念。但此時這貓叫聲和平日裏完全不同,是帶著掙紮和乞求的哀鳴,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傷。

聲音是從對岸西側的弄堂裏傳出來的,孟楚憐只一怔,便立即循聲沖了進去,鄭能諒也急忙跟上。弄堂裏汙水橫流,臭氣熏天,離出口百步遠的地方有一根綁著路燈的電線杆,昏黃的燈光像一只倒扣的漏鬥,罩著橫在地上的破垃圾桶和圍在四周的幾個人影。鄭能諒緊跟著孟楚憐沖到路燈旁,看見了驚人的一幕。

這是一場酷刑,受刑者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白色小貓,行刑者是五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兩男三女,兩個男的一左一右分別抓住小貓的兩條腿,將它固定在電線杆上,另外三名少女站在兩三米開外,用不同的工具施刑,一人用彈弓,一人用飛鏢,中間個頭最高的那位手握射釘槍,不時擺出各種姿勢,發出自鳴得意的狂笑。就算沒有親眼目睹,只聽這笑聲鄭能諒也知道是三姑。他們玩得正嗨,沒人注意到正從弄堂口闖進來的孟楚憐和鄭能諒。

“哎喲我去!你們能不能射準一點啊,剛才差點射到我的手!”一位額前垂著一縷黃頭發的男生抱怨道。

“黃毛,你話可要說清楚,”三姑揚了揚手裏的射釘槍,“差點射到你的是萱萱,我的槍法可是百發百中的。”

站在她左邊的短發少女馬上叫起來:“這能怪我嗎?你倆把好用的武器都先挑走了,給我個沒準頭的彈弓,這玩意我拉得動嘛,能打到東西就不錯啦!”

“可我用飛鏢也沒準頭啊,還不是你技術不行啊,不對,關鍵是你那一對鬥雞眼不行,哈哈哈!”右邊那位打著骷髏耳釘的少女毫不客氣地嘲笑道。

那短發少女確實有點鬥雞眼,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波霸你有種再說遍試試,信不信我一弓彈爆你咪咪!別的目標不好瞄準,你那對雞胸還是和你的豬腦一樣又大又蠢的!閉著眼睛都能打到。”

耳釘少女呲牙咧嘴又欲反擊,被另一位皮膚黝黑的男生勸住了:“好啦好啦,這有什麽好吵的,各有所長啦。”把鬥雞眼和雞胸稱作“長”處,此人的勸架水平可見一斑,不過那兩位當事人的智商水平也不怎麽樣,沒聽出有何不妥,只聽他說二人各有所“長”,便消了幾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