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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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鄭能諒覺得還是不太保險,畢竟小企鵝和孟楚憐私交不錯,更要命的是她倆一個是學習委員,一個是團支書,經常共同出現在一些高級別的場合,萬一在開班委會的時候小企鵝心血來潮對孟楚憐說起他暗戀她的事,讓與會的郝主任和其他班幹部們聽見,那可就不是“人民內部暗戀”這麽簡單了。

可是他也不敢再和小企鵝提起這件事,免得她從他過於在意的情緒裏嗅出更多秘密,最好的辦法還是淡化主題,用其他事物轉移小企鵝的注意力。天公作美,眼下正有一個更莊重更嚴酷的考驗在不遠的將來等著他們:高考。事關前途和夢想,小企鵝對此很重視,每一堂課都專心聽講,只有在課余時間才會和鄭能諒聊聊天、玩玩畫手表,早就把暗戀之事拋在腦後了。

相比之下,鄭能諒反倒顯得有些松松垮垮,因為他天生是個慢性子,做什麽事都不慌不忙,老虎追在屁股後面還要回頭看下是公是母。在他看來,高考還有好幾百天,好幾千個小時,沒必要那麽急著去用功,凡事要講究循序漸進,要慢慢進入狀態,太早就全力以赴的話到時候反而容易產生心理疲勞,現在正是休養生息的好時候,等到還剩一百天再發力也不遲。在這個戰略方針的指引下,鄭能諒自然全無鬥志,上課時不是看小說就是睡大覺。他和小企鵝的狀態反差,幾乎成了當年梁晨諦和他的翻版。

教室就那麽點大,人就那麽些,本來上課睡大覺或者埋頭看小說都是極易被講台上的老師一眼發現的,但到了高三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這要感謝學校,感謝郝主任,感謝老師們,是他們讓學生們訂購的那些高考資料幫了大忙。模擬題集、高考捷徑、狀元攻略、單詞速記……應有盡有,它們雖然大多數翻都沒被翻過就在高考後以原價的十分之一被賣給了廢紙收購站,但在當時還是充分發揮了使用價值。學生們將這一摞摞復習資料橫七豎八堆在課桌上,高聳入雲,氣勢恢弘,完全阻隔了老師的視線。

每次從睡夢中醒來,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復習資料,鄭能諒都會情不自禁想起北京,想起天安門,想起毛主席——因為這些復習資料裏有很大一部分是北京各區的模擬試卷。值得慶幸的是,北京只有十三個區,要是和倫敦一樣分出三十幾個區,那書包就得換成尿素袋才能裝得下了。為了檢驗學習效果,老師們隔三差五會抽幾套模擬試卷來考,考不完的就變成家庭作業,弄到最後連他們自己也懶得批改和解析了,重新發還給學生或者胡亂堆在教研室裏,風一來,漫天狂舞,像極了清明節漫山遍野的紙錢,權當是燒給沉悶無趣的青春,順便也燒給那些被砍伐的森林。

對於家長們來說,環保與己無關,腰包才有關,這些終將被掃進垃圾堆的模擬試卷價格不菲,而更費錢的是那五花八門的參考書。高考養活了一大批出版商和參考書作者,本來很簡單的一個知識點,被這些參考書一展開一分析,就變成了博大精深的學術課題;本來很簡單的一個定理,被單獨列為一章反復剖析講解,聽起來比哥德巴赫猜想還玄妙,再附上一堆顛來倒去玩文字遊戲的習題,令人哭笑不得;還有許多換湯不換藥的應試技巧和答題方法,會同時出現在好幾本參考書裏,被分別冠以不同的名稱,搖身一變成為每位作者的“獨門秘笈”,看上去就跟孿生兄弟似的。這些門道只有親自使用參考書的學生們才能體會,推薦者不關心,購買者不明了。而這些參考書的作者大多帶著長長的前綴,不是某某名校的特級教師就是曾經參與編寫某年高考試卷的前輩,極具號召力,不少學生家長一看完作者簡介或者一聽老師推薦就直接掏錢了。

望著學生課桌上鱗次櫛比的“寶典”,郝主任不無羨慕:“你們真幸福,想當年我念書的時候哪有這麽豐富多彩的復習資料可以看,這些書堆起來比我當年的厚了起碼三倍,你們呀,想考不上大學都難呐!”

學生們紛紛目測了一番,發現自己的腦袋明顯沒有郝主任的三倍那麽大,因此想看完並消化掉這些印刷品根本是天方夜譚,頓時萬念俱灰。不過還是有不少勤奮的孩子把這所有的復習資料全部學了個遍,一本書也沒少看,一張卷子也沒落下。而他們之中,竟然還有落榜者,令人既惋惜又納悶。郝主任自有解釋:“你們看看,那些考上大學的,包括狀元,用的不也都是這些復習資料麽?所以個別考不上的說明不了什麽問題,不能把責任推給復習資料,復習資料是死的,人是活的,考不上主要還是個人的原因。”

於是那些高考的落榜者除了怪自己智商太低別無他法,賠了夫人又折兵,回家補吃腦白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