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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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夢境的日子終於熬出頭,勝利和失敗就在前方不遠的岔路口向學生們招手。在鄭能諒的記憶中,高考那幾天完全被陰陰沉沉的天和淅淅瀝瀝的雨覆蓋著,而畫外音是小企鵝的一句話:“老天爺都哭我們可憐。”

之前持續了一個多月的高溫天氣燒得考生們精神恍惚,家長們早準備好了一切避暑的措施,卻沒想到離開考還有兩天時突然天降大雨。天降大雨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於是忽冷忽熱中,考生們成群病倒,醫院生意興隆。打吊瓶的人把醫院門診的走廊擠得水泄不通,許多人一手紮著針一手還托著課本,嘴裏叼著燒餅鼻子裏還哼哼唧唧背單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龐令明擡棺戰關羽的悲涼。

不光悲涼相似,連遭遇也如出一轍,當年樊城一戰,天將霖雨十日,漢水暴溢,龐德就是在洪水中翻船才被關羽擒獲的。如今這場雨也毫不遜色,淳江上遊年久失修的水壩就像爛醉的酒鬼一樣狂吐不止,一瀉千裏的洪水將整座城灌成了東方威尼斯。由於當初水壩的設計規格是應對“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所以這場大水就理所當然成了“百年一遇”的。面對百年一遇的洪水,由“有關部門”負責、“相關領導”親自驗收的下水道系統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忍耐力,仿佛得了便秘的腸道,竟是滴水不漏,結果憋得大街小巷汙水橫流,雞飛狗跳。

淳源一中在九龍山腳,地勢較高,所以只有一樓教室被淹了一小截,並未對考試日程造成多大的影響。考生們浩浩蕩蕩,或挽起褲腿或蕩起雙槳,從四面八方劈波斬浪奔赴考場。

鄭能諒水性相當好,身體倍兒棒,動機又賊單純,所以發揮得非常穩定,幾乎沒什麽壓力。但考完壓力就來了,因為要填志願。成績還沒出來,填志願要靠估分,鄭能諒估算了下自己大概考了520多分,二本不成問題。填志願前,他先找小企鵝了解孟楚憐的情況,得知她估分有615,一本第一志願理所當然填了北大新聞系,二本第一志願填的卻是西都大學。鄭能諒有些好奇,這分數肯定能上一本了,還填二本有什麽意義?小企鵝告訴他,孟楚憐非常喜歡西都大學所在的那座城市,從小就想去那裏看看。

鄭能諒眼前一亮:我跟著孟楚憐去同一所大學是不可能了,但可以去她所向往的城市啊!將來就能給她寫信發照片,給她講述那座城市裏的故事,說不定還有機會請她去那兒遊玩,這也算一種曲線救國吧!

想到這兒,鄭能諒毫不猶豫地在二本第一志願欄裏填上了西都大學,還在一本志願裏寫了北大——他也知道肯定沒戲,但這充滿了儀式感,很有紀念意義。

一個月後,成績公布,孟楚憐是全縣文科狀元,可惜分數比北大新聞系的分數線低了一丁點,結果被一本第二志願錄取,那也是所名牌大學,位於美麗的西湖邊。小企鵝以585分的成績考上了重慶的一所重點大學,她喜歡吃辣,喜歡秀麗的風光,這也是她的第一志願。梁晨諦離最低分數線還差好幾裏路,也夠不上體育特招生的標準,就此結束了學生生涯。三姑作弊成功,考上了東北的一所專科學校。任贛士的表現一波三折,先是作文大獲全勝,這要感謝郝主任押寶成功,任贛士早把他給的所有範文背得滾瓜爛熟,見到作文題差點笑出聲來,奮筆疾書,一氣呵成,要不是因為字寫得有些爛,滿分是沒問題的。在接下來的數學和英語兩場考試中,興奮過度的他還在回味語文考試時監考老師見他文思泉湧筆走龍蛇的驚訝眼神,同時幻想起作文被打了滿分後自己登上報紙電視的颯爽英姿,又差點笑出聲來。結果,他的數學、英語兩場全部發揮失常,總分反而比鄭能諒還低了十幾分,氣得差點精神也失常。

似乎是和孟楚憐有約定,任贛士的二本第一志願也報了西都大學。於是,他和鄭能諒殊途同歸,兩個人頭一回在思想上產生了共鳴:都渴望對方能和孟楚憐換一所大學。

任贛士、鄭能諒和孟楚憐都不是很開心,但學校很開心,因為90%的考生都過了三本分數線,取得了史無前例的大豐收。各種賀電和榮譽紛至沓來,校長因此接受了好幾家報紙的采訪,激動得眉毛像兩朵蒲公英,風一吹就會飛走。他一邊總結成績包攬大部分功勞,一邊立下豪言壯語氣吞山河:“只要是我們校的應屆考生,都能上大學!對於這一點我很有信心,明年,三本上線率不到百分之百,我誓不為人!”

這個誓似乎發得有點重,他一轉念,不動聲色地在後面跟了個字:“師!”

記者們聽得熱血沸騰,照這進度再發展幾年,就要一半進北大一半進清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