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神食的豐收 第一章 天地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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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以它的新方式捉弄了這個世界二十年。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新東西是一點一點、一天一天到來的,足以引人注目,卻並不突然得使人驚惶失措。但是,至少對於一個人說來,神食在這二十中所累積起來的全部作用,竟在一天之內,突然而令人驚異地展現了出來。因此就我們的目的而言,敘述他的這一天,並且講一講他所見的一些東西,是方便的。

這人是個囚犯,一個終身囚禁者,我們姑且不必管他犯了什麽罪。在二十年之後,法律認為他可以被赦免了。一個夏天的早晨,這個可憐的犯人——他離開社會時是二十三歲的年輕人,現在,被從那已經變成了他的生活的灰暗單調的苦役和獄規之中推出來,進入明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的自由之中。穿上人們給他的不習慣的衣服,頭發已經留了好幾個星期,分開梳了好幾天。他站在那裏,身和心都帶著一種卑微笨拙的新感覺,眼睛眨著,心也確實在動搖不定。他出來了,在努力想理解一件不可置信的事,就是他終於又回到世間來啦,至於其他所有那些不可置信的事,他卻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他很幸運,有一個兄弟,對久遠的共同回憶重視到足以來接他,來握他的手——這兄弟在他離開時還是個小孩子,如今成了個蓄著胡須、興旺發達的人了——彼此的面容依稀仿佛,已經不熟悉了。他和這個生疏的親人一起進了多佛城,彼此話談得不多,感觸卻不少。

他們在酒店坐了一會,一個向另一個提出此問題,打聽這個那個人的情形,他們全都保存著古怪的老觀點,而不理會沒完沒了的新情況的新景物;接著,到了上車站坐火車去倫敦的時候了。他們的姓名以及他們要談的私事與我們的故事無關,唯有這個還鄉的可憐人在一度熟悉的世界上發現的變化和所有的稀罕事才是我們所要說的。

他對多佛本身沒大注意,只除了白鐵杯裏的好啤酒——從來就沒有這樣喝過啤酒,這使得他熱淚盈眶。“啤酒就跟從前一樣好。”他說,心裏認定它要好得多。

只是當火車過了福克斯通,他才能夠注意到當時的情緒以外的東西,看看世界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從窗口向外眺望。“大晴天,”他已經說了第十二遍了。“天氣再好沒有了。”接著,他第一次發現世界上有種新奇的比例失調。“老天爺!”他叫道,坐起身來,第一次顯露出了生氣。

“那坡上長著好大的金雀花。是金雀花嗎?要不,是我已經忘了?”

可它們是薊,那些他當成是大金雀花叢的不過是一種新的草類。而在這些東西裏面,一隊英國兵——和往常一樣身穿紅制服——在按照操典演習遭遇戰。這本操典在波埃爾戰爭之後作了部分修改。接著,列車轟然一聲鉆進了隧道,然後到達沙林交軌站。這地方如今黑咕隆咚,雖然所有的燈全亮著。可是從附近某個花園長出來的巨大杜鵑花叢籠罩著整條山谷,把車站都要埋起來了。一列貨車停在沙門側線上,杜鵑花梗圓木裝得老高。正是在這裏,這位回到世間的公民第一次聽說到神食。

當他們重新又加快速度來到看來完全沒有改變的鄉村時,這兩兄弟還在費勁地討論著。一個是滿肚子急切地想要弄清的傻問題;另外一個從來沒有在這種簡單自明的事實上費過腦筋,說起話來總是語焉不詳,令人費解。

“這就是神食那東西”,他說,他的知識到此已經到了盡頭,“不知道?他們沒告訴過你——誰也沒有?神食!知道吧——神食。整個選舉都在圍繞著它轉。一種科學玩意兒。從來就沒人告訴過你?”

他心想,監牢關得他的哥哥連這都不知道,成了個大傻瓜。他倆不著邊際地你問我答,在這些談話的片斷之間則憑窗凝望。起先,這個才出監牢的人對事物的興趣是不明確的,一般的。他的想象力一直在忙於揣摩那個某某老人會怎麽說,那個某某老人是種什麽樣子;關於各種事情他該怎麽說,才能使他的隔絕顯得緩和一點;神食這東西初聽之下,像是報上登的一段怪論,接著又成了他兄弟學識欠缺時的一個救兵。現在,神食卻已頑固地侵入了每一個他開始談論的話題。

在那些日子裏,這世界是各種轉化的拼湊的混雜物。因此,這個新的偉大事實以一連串令人震驚的對比呈現在他眼前。改變的過程不是一成下變的;它從這裏那裏一個個擴散中心四散傳開。神食已經彌漫於空氣及土壤之中的地方星散不見,並通過接觸傳播開去,大片的地區還有待於它的到來;田野變得像補丁一樣,一塊一塊的。這是在古老可敬的樂曲中潛入的新的大膽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