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地帶(第4/6頁)

“潤一,肚子露出來了。”

“媽媽,你有白頭發了。我幫你拔了。喏,是吧。”

唯有咲子,不管和她說什麽,她都不說話,只是用“笑容”回應。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角色,都隱藏著心中的惡意,散布在家中的各個角落。大家四處移動著,擦肩而過的時候就盡量避免身體接觸,傑出的演技就像是從家庭劇中學來的一般。

七瀨十分痛苦。昨天晚上她就感覺自己無法在這個家長期住下去。

準備好晚飯,七點鐘電視新聞開始,全家人都來到餐廳裏。這也是尾形家的習慣,同樣也不是誰提出的要求。相反,如果有人真的提出這樣的要求,恐怕這個習慣就會立刻被打破吧。

“喝點威士忌嗎?”咲子問。(清酒剩得不多了,喝點威士忌吧。)

“清酒吧,不那麽沖。”久國說。(在夜總會裏沒喝過清酒啊。)

(對吧,在夜總會沒喝過清酒吧。清酒,晚酌。噗,真是老家夥的愛好。我可不要。)“我要威士忌。”潤一說。可是他又怕聽起來像是在反抗,於是趕緊加了一句,“明天要早起,喝了好睡覺。”

“解宿醉的酒吧。”叡子嘲笑說。她非常討厭這個弟弟。明明生理上是個男的,偏偏又和自己這麽像。

潤一笑笑沒有回答。

對他來說,姐姐叡子是繼承了母親血統的蠢女人,而且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她像母親一樣沒有認識到自己的愚蠢。整天都拿雞毛蒜皮的地方和別的女人比較,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女人。更過分的是,每次出門的時候,她都會把他本該得到的錢搶掉一半。為了讓自己更加美貌,當然要用更多的錢,而且絕世美女怎麽可能不花錢呢?她每次都這麽說,傲得鼻子都翹到了天上。

“好吧。娜娜,威士忌和清酒。”咲子說。

“是。”七瀨去了廚房。

該用什麽酒壺燙酒,又該拿什麽杯子,七瀨考慮了片刻。當然,這些事情只要讀了咲子的心就全都知道。咲子想的都是這些瑣碎的事。

可是對七瀨來說,這樣反而更危險。太順咲子的心意,有可能會讓她懷疑七瀨怎麽這麽機靈。所以在這樣的時候,七瀨不得不裝得笨一點,故意弄點錯誤出來。

七瀨故意拿了錯的杯子回到餐廳。

叡子用非常和善的語氣提醒說:“哎呀,沒有小一點的威士忌酒杯嗎?這是香檳酒杯喲。”(白癡,鄉下人。)

對於所有其他的女性,叡子心中都充滿了冰冷的惡意。

“沒關系,大的好,就這麽喝吧。”潤一說。(別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多管閑事的蠢女人。)

叡子莞爾一笑。(哼,裝什麽好人。酒鬼。)

久國也微微一笑。“哎喲,對娜娜很體貼嘛。”

(為什麽遇到這種事情就這麽眉飛色舞,你個老色鬼。)“我對所有女生都很體貼。”(就連對你的情婦我也很體貼,老不死的。)

“誒,是嗎?”久國沒有再說話。

他對年輕人有種難以抑制的恐懼。在公司裏,每次人事關系上發生沖突,大多都是因為年輕員工對上司的反抗,而且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徹底反抗。久國已經充分領教了。所以一想到潤一反抗自己,他就不禁想象自己的軟弱、恐懼、不自信——也就是喪失父親威信的種種表現,畏懼不已。

然而根據七瀨對潤一的觀察,那是久國多慮了。

潤一根本沒那麽堅強。哪怕他在嘴上反抗父親,只要父親反過來訓他幾句,他立刻就會繳械投降。一聲大喝肯定就會讓他瑟瑟發抖。他之所以憎恨、蔑視父親,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有著對父親的恐懼和負罪感。潤一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些,但是只要遇到什麽事情,種種恐懼和負罪感便會立刻浮出表面擴散開來。

“潤一,你再怎麽想騙娜娜都騙不成的,”叡子說,“你夢話說那麽大聲,她聽到了喲。”

“哎呀,這可糟糕了。”潤一模仿醜角發出誇張的大叫,然後低頭擡眼,故意用很擔心的語氣問七瀨,“我說了什麽夢話?”

夠了,七瀨想,你們與其像現在這副這樣子,還不如整天吵架更像個家。打破這種偽裝的和睦、微妙的均衡吧。七瀨認為,不管家人之間如何激烈、沉重地相互傷害,也遠遠好於現在的狀態。

她促狹地一笑。“好像喊了個女孩的名字。”

潤一的筷子停住了。

看到他的模樣,叡子心中竊笑,期待地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