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菩薩

“根岸家呀,老公,就是女主人很有氣質的那一家吧?”

“啊,是啊。”

七瀨在車站前打聽根岸家怎麽走,結果從文具店的夫妻處聽到這樣的對話。這個小鎮的人口看起來並不少,竟然會給車站前文具店的老板都留下那麽好的印象,根岸夫人的氣質應該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吧。

根岸家坐落在從車站向高地步行五分鐘左右的新住宅區。與其他美式的住宅不同,根岸家沒有在前院種植花草保持開放,而是將房子修建在一米左右的石基上,周圍圍著高墻。

具有知性氣質的根岸夫人,領著七瀨走過面朝寬闊內院的廚房,很有分寸地和她閑聊。七瀨在上一戶人家聽過關於她的介紹。和她想象的一樣,根岸夫人是位舉手投足和遣詞用句都很典雅的女性,表情也很平靜。

“我有個孩子,”她微笑著說,然而眼神中並無笑意,“剛剛十個月,是個男孩,以後還有得忙吧。我丈夫在家裏也常常要忙工作上的事,也不能不照顧他,所以請你來幫忙。”她擔心別人在背後議論她,說她才二十九歲,這麽年輕居然還要請女傭幫忙,所以預先解釋給七瀨聽。

然而她那近乎完美的演技在七瀨的讀心能力面前沒有半點作用。通過僅僅十分鐘左右的對話,七瀨便看穿了她。

根岸夫人的賢淑、優雅、溫柔,全都是她的演技。仔細想來,竟然會給車站前文具店的老板都留下那麽好的印象,多少需要略顯誇張的演技才能做到吧。

結婚三年來,她一直在丈夫面前演戲。對她來說,讓婚姻生活長期維系下去的方法,不是把丈夫管得死死的,就是不斷表演。自認為是知識分子的她,選擇後者也是理所當然的。

根岸家的一家之主新三是私立大學的副教授,年齡和菊子一樣都是二十九歲。兩個人好像是大學心理學教室的同級生,所以是自由戀愛結的婚。新三的專業是心理學,這也是七瀨想來根岸家工作的原因之一。

這一天下午四點,新三上完課回到了家,無邊眼鏡後面的眼睛十分細長,是個沒有什麽表情變化的男人。菊子在廚房向他介紹七瀨,他的嘴角突然抽了一下。(火田七瀨。火田。火田。這個姓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火田這個奇怪的姓似乎刺激了他的記憶。七瀨探索他的意識,只發現“火田”是與他的研究有關的某個人物的姓,而且新三自己似乎也沒有再想起什麽。他的興趣立刻轉移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別去動我的書房,”他對七瀨說,“要打掃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帶著學究氣質、嗜書如命的新三,極其討厭反應遲鈍的女人去收拾他攤在桌上的資料,改變書架上書籍排列的順序。

“不過,書房要是就那麽不管,塵土也會堆積成山的,”新三去了書房之後,菊子微笑著對七瀨說,“又會生蟲,對健康也不好。所以我有時候也會自作主張去打掃。丈夫發現了也會訓我,不過呢……”菊子用所謂清潔、整齊的常識武裝自己。

她深知即使自己打掃書房,新三也不會給她貼上惡妻的標簽,而且她想讓世人將新三的不諳世事視為學者特有的孩子氣。丈夫不諳世事,所以照顧他很辛苦,只要世人了解到這些情況,自然也就會公認她的賢惠了。在菊子的常識中,所謂好妻子就是要將丈夫塑造成幽默的形象。

根據七瀨的觀察,菊子這種思想的更深處還隱藏著對丈夫學識的故意輕視——不把新三的工作視為蠢事,就無法把新三視為蠢人。但是在另一方面,新三通過學術上的業績獲得地位,又是她秘而不宣的強烈虛榮心所期望的。不過這種內心的矛盾,菊子自己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別擔心,不會讓你去的。”菊子誤解了七瀨的沉思,笑著說,“我來打掃,反正也習慣被罵了。”她在尋求七瀨的好感。(讓這孩子同情我就好。幫我到處宣揚新三的不諳世事。)小孩子醒了開始哭鬧,菊子一邊給他喂奶,一邊這樣計算著。(不過這孩子好像不太愛說話,不太好辦。)

七瀨發現菊子雇自己的真正目的原來是這樣,她略微有點吃驚。

事實上從第二天開始,菊子就開始將丈夫的不諳世事和孩子氣的痕跡盡可能展露在七瀨眼前:把煙頭扔到飯碗和菜盤裏;直接把筷子插到碗裏吃剩的飯上就起身離席;如果不去管他一條手帕能用好多天,明顯是又擦桌子又擦鞋子,還拿來擦手擦臉等等。在七瀨看來,這些其實就是男性單純的神經遲鈍、不拘小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