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瓦妮莎

人們病愈後,活著走出了家門。瓦妮莎也想出去。爸爸告訴她不行,盡管她吃了可以預防生病的神奇藥片。

“我不能肯定它會起作用,”爸爸說著低頭移開了視線,說明他沒說實話,“而且你看起來不像生過病的樣子,會顯得很奇怪。”

“他們看起來什麽樣?那些生過病的人?”

“瘦削,蒼白,好像渾身失血,”爸爸的目光疏遠疲倦,“他們很虛弱,咳嗽,不停地喘氣。”

“我可以假裝。”

“不行,”他搖搖頭,“不行,你裝不出來。”

瓦妮莎跟媽媽待在家裏,母女二人時而濃情蜜意,時而冷眼相向,本傑明煩悶焦躁,她們努力逗他開心。她們唱完了他愛聽的歌,講完了他愛聽的故事,窮盡了他愛玩的遊戲,他三番五次要出去,她們不予理會,讓他很是不解。瓦妮莎一度把黃油塗在自己臉上,讓他像狗一樣舔食。媽媽為瓦妮莎這樣暴殄天物感到氣憤,扇了她一耳光,但媽媽的手掌沾了油,膩得滑脫了,落到墻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瓦妮莎覺得很諷刺,差點死掉的人可以自由地走動,健康的人卻像受困的老鼠在家裏亂竄。“世界要由他們統治嗎?”她問媽媽,“沒生過病的人永遠待在家裏,變成隱秘的種族?”

“別誇張,”媽媽說,“只要爸爸說不再有人染病,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還要多久人們才不再染病?一天?一個星期?一年?”

“一個星期。”媽媽說,語氣不太確定,但瓦妮莎抓住這句話不放。爸爸晚上回家把最新情況告訴她們。兩天。三天。過了五天,爸爸默默地搖頭。

讓痛苦像水一樣從心中流走,她忽閃著閉上眼睛,堅定地告訴自己,讓一切像夢境消散。

媽媽終於說服爸爸允許她出門走動,整個白天直到傍晚她都不在家,去拜訪各家各戶,跟朋友們交談。瓦妮莎悶悶不樂,憂心忡忡,本傑明大喊大叫。就在這時,在沒有新增病例的第六天,新來的亞當先生登門了。

瓦妮莎在樓上正想看書,聽到門關上的聲音,以為是去跟遊俠開會的爸爸回來了。她蹦跳著跑下樓梯去探聽最新消息,看到的卻是亞當先生。他打著赤膊,把手伸到門裏,臉色潮紅,眼窩裏的兩只眼睛又濕又紅。她起初以為他病了,接著聞到一股味道,知道他喝醉了。

“爸爸不在家。”瓦妮莎說。

“很好,”他咳嗽一聲吐了些痰,“我太太死了。”

瓦妮莎眼前浮現出亞當太太把手插在泥土中大笑的樣子,覺得就像胸前挨了一拳。痛苦在喉嚨裏燃燒,她一時說不出話來。“我很難過,”她虛弱地說。她不讓亞當先生看出她很傷心,但她覺得悲痛像一條河在地上流淌,即將漫過她的腳掌。“嗯……她什麽時候死的?”

“兩天前。”他咕噥道。

“寶寶死了嗎?”

“寶寶太小了,不可能不隨她死去。”他說。

“也是。”瓦妮莎尷尬地說。他還站在那裏。她茫然不知所措。“您想……您想喝點茶嗎?”

“我不想喝茶。”

“好吧。”她雙手疊放站著沒動,突然納悶他怎麽不穿襯衫。

“我知道你跟你爸爸做的事。”亞當先生說。

瓦妮莎呼吸加快,她意識到他知道了藥的事情。“不是我的選擇。我沒有辦法。”

“但你還是做了。”

“我抗爭過。我是說——”

“很快就成了慣例。”

瓦妮莎記起爸爸用手指把那枚石子放到她嘴裏,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太太死了。”亞當先生又說了一遍。

“我很難過。”瓦妮莎不耐煩地嘀咕道。她得讓他走開。她要獨自坐在圖書室痛哭一場。“很難過。”她又悶聲悶氣地說了一遍,像個愁苦困倦的孩子復述一首押韻的短詩。

“失去所愛的人太可怕了。”

“是的。”

“遊俠誰也沒死,他們的家人也沒死。你怎麽解釋?”

一陣恐懼撕扯著瓦妮莎的喉嚨,像一飛沖天的火焰鳥,“我……不知道。”

“你爸爸愛你,是嗎?”

“怎麽了?”

“夜晚在他懷裏。”

瓦妮莎四下看了看,徒然希望媽媽已經回來了。

“爸爸現在隨時會回來。”

“不,他回不來。他在遊俠家裏開會呢。當然是開秘密會議。”

“當然。”

“你喜歡他做的事,對嗎?”

“我不太知道他做了什麽。我是說……”

“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知道什麽?”

“我聽說有些女孩努力反抗,但你沒有。”他的身形再次變得龐大,像在圖書室裏一樣,把光線擋住了。她呼吸加快,把手放在肚子上,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