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少女

三人沿著南岸狹窄的小巷走進去,背影被慢慢拉長,古舊石板路上的腳步聲清脆,數百年的歲月為兩旁窄高的紅磚樓、高高的趟櫳門刷下了黝黑的色彩,與身後遠處一艘艘妖艷的畫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少爺,那龍牙太可惜了。”阿四為自己丟了的賞賜心疼不已。

“牙?多的是。”嘲風探進貼兜,掏出一顆沉甸甸的龍牙,丟給阿四,“喏,賞你,去刻個章子玩吧。”

阿四慌忙接過,不是重金難求一顆嗎?少爺手上怎麽這麽多?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少爺的套路深,還是少打聽吧。

“擡起頭來。”嘲風放慢了腳步,回過頭來說道。

“你本名叫什麽?何方人士?擡頭回話。”

“小女子姓何,小名貓瓦,貴州仁懷縣人。”貓瓦用一口貴州口音的粵語輕輕地說道。

“貓瓦?這名字有意思。”嘲風直視著女孩,此刻他才發現,貓瓦的膚色確實很特別,是那般皎潔,即便在路旁昏暗的油燈下,也折射出似帛的光彩,心裏頓時又咯噔了一下。

身旁的貓瓦緊緊跟著嘲風,一路低著頭,但老忍不住睃一睃嘲風,雖然為那句“沒前沒後”惱火不已,但她此時流露出的更多的是慶幸的神情。剛剛嘲風打量她的眼神,竟有幾分溫柔,貓瓦心底泛起絲絲漣漪,有些害羞。

但這些讓人心緒紊亂的小小心事隨即被貓瓦自己否定了,她不敢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事情的發展超出了預料,打亂了她原先的計劃。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爺這番是怎麽了?”阿四也在心裏嘀咕著,這個貓瓦應該不是尋常的琵琶仔。就在阿四踹開隔板之時,分明看見貓瓦手裏握有一把青色匕首,匕首不及半尺,但刀鋒銳利,吐著寒光。阿四不知緣由,以為這琵琶仔有威脅,當下就把手槍拔了出來,那時余光瞄到了把總拔槍,趕緊保護少爺去了,再回頭時,那把匕首已不見。“難道少爺沒看到那把刀?”

“咚——咚!咚!咚!”三人的思緒被四更的梆聲打斷。

多寶大街上一座宏大而森嚴的大宅院此時已立在眼前,這就是譚家。四壁合圍,高墻環堵,有武裝家丁日夜巡邏。今夜少爺遲遲不回,南岸槍聲驟起,慌得譚老爺三番五次托巡佐帶著一票巡警在周遭翻來覆去地找。

“是少爺!少爺回來了!”

街頭一個眼尖的巡警叫了起來:“他好著呢!”

“可把我們好找!”巡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老爺等著你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譚家側門大開,裏面燈火通明。阿四見狀,心裏暗暗叫苦。

這位能讓整條街都騷動起來的少爺,來頭著實不小。譚家是十三行有名的商戶,在這一帶無人不曉,可惜人丁不旺,到了譚老爺這一代,偏偏是老年得獨子,取名加雲,字嘲風。嘲風幼時喪母,從小就被譚老太爺疼愛嬌縱,譚老爺硬是管教不得。到了讀書的年紀,少說也有七八個塾師被氣得連俸銀都不取便走,走前還冷笑著扔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按理說,讀不好聖賢書,那刀棍、拳腳、騎射總有幾樣精通吧?貌似也無,嘲風似乎沒多少運動細胞,雖然喜愛武術,但也就是學個皮毛。後來不知為何,迷上了甲骨,從中藥店成百斤地買回,做起圖譜,後又喜歡槍械,帶著家丁登南嶺,乒乒乓乓一頓打,把帶回來的獵物制成各式標本,又讓阿四做成各種餐食,聽著都嚇人。

到了今年,這位譚家大少已經二十有一,老爺開始尋思著兒子成家立業的大事,嘲風置若罔聞。此外,譚老爺還一心想讓兒子考取功名,他受夠了窩囊氣,實在不想讓兒子重蹈覆轍,可兒子偏偏不聽教化,不求上進,豈是一個愁字了得。

嘲風從容地走入門廳,在轎廳停下,已經能瞧見父親端坐正廳,臉如黑檀。嘲風已見怪不怪,他回頭對阿四說:“散了吧,你帶貓瓦去二房上的繡樓歇下。”阿四領命。

“你個敗家子啊!”阿四剛一轉身,身後便傳來了譚老爺的口頭禪,“現在都什麽時辰了?”

“孩兒給父親大人請安。”嘲風倒也淡定,“子時。”

“你今晚去了哪裏?”

“入股瓊花。”

“喝花酒還扯啥入股!你小小年紀,老往畫舫上跑,成何體統,有辱列祖列宗!”老爺氣不打一處來,“來人啊,家法伺候!”

譚老爺中氣十足地開罵,聲聲入耳。

貓瓦不敢擡頭,滿臉驚嚇,緊跟著阿四步入青雲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各懷心思。

當少爺說到繡樓的時候,阿四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就是個畫舫的丫鬟嗎?應該住下人住的房才是啊。看來少爺買貓瓦,果然另有打算。